太平长安 第127章

等在外间的衙役进来,苏岑把画递过去,“去查,这幅画的出处,画上这个沈存是谁,还有徐有怀和刘康的关系,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

等衙役领命下去,苏岑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里神采已经不在了,眼角也都是丝纷的纹路,看着就像一口枯了很久的死井。

苏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方才坐在前厅里的刘康的夫人刘秦氏。

方才在前厅光线昏暗没有看清,如今再看起来才发现这人未老先衰的厉害,一头乌发已经斑驳了不少,一身素衣,手里拿着串佛珠,再加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尼姑庵里那些看破红尘的老姑子。

苏岑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发慌,刚要移开视线,只见刘秦氏已经先一步垂下目光,兀自转身,重重叹了口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作孽啊,作孽。”

苏岑猛地抬起头来。

刘秦氏这话里的意思必然是知道些什么。

苏岑立即追了上去,刚追了两步,却跟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苏岑皱了皱眉,正准备继续上前问个清楚,却被门口的人挡住了去路。苏岑这才正眼打量了下被他撞的人,这人一身宫里的太监服饰,翘着小指及其夸张地抚着胸口,堵在门口死活不挪地方。

苏岑想都没想这地方为什么会有太监出现,一心追着刘秦氏离开的方向,恨不得生出双翅膀越过这人飞过去。

直到苏岑眉头都快打结了这太监才不紧不慢从怀里掏了卷黄绢出来,“苏岑接旨。”

苏岑微微一愣,这才不情不愿收了视线跪下。

“即令苏岑进宫呈述祭天行刺一案的案情,不得延误,”太监收了黄绢,“苏大人,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

第93章 早朝

苏岑对这种既解决不了问题又浪费时间的面圣十分不以为然,拿到圣旨的那一瞬间脸上的不满几乎呼之欲出,但圣意不可违,他还知自己到底几斤几两,最后却也只能黑着脸接下来。

那太监估计也是第一次见接个面圣的旨意接的这么视死如归的,一时间竟也没敢上前催促。

苏岑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大理寺的人交代任务,“来两个人回去提审徐家管家和徐林氏,问问他们认不认识刘康,徐有怀和刘康之间可有联系,还有萃集轩那两个神秘的东家到底是谁?再来两个人去查那两副画的来历,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刘家下人挨个审问,昨天他们的一举一动,什么时辰,干了什么,可有人证都要问清楚。”

又回头一指宁三通,“你,回去验尸,人到底是不是被下了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什么时辰死的,我都要知道。”

苏岑一通话吩咐完,径自往门外走去,走出去十来步又回过头来,皱眉看着那个太监,“走啊。”

过来宣旨的太监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一个御前刺杀案这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变成东家、画和下药了,看着苏岑风风火火地布置安排,又片刻不停留地动身,好似谁耽搁了他时间就是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急忙跟上来,“走,走,为苏大人备轿。”

苏岑顶着一脸不情愿去皇城的路上,殊不知宫里的腥风血雨已经刮过好几番了。

皇帝寝宫紫宸殿里热闹非常。由于天子尚未亲政,平日里来紫宸殿议政的大臣本就不多,今日却一反常态,满满当当站了半个厅的人。

究其原因,竟是小天子头一次违逆李释的命令,没去上早朝。

在国家大事上小天子虽然做不了主,却被李释要求着每天早朝必须参与,美其名曰先学着看着,但在旁人看来,小天子不过就是李释摆在上面的一个花瓶,省的落一个独尊擅权的名声。这天早晨李释和一众大臣在前朝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人,直接带着人把早朝搬到了小天子寝宫里来。

小天子是被李释直接从床上薅下来的,一并带下来的还有小天子当初的乳母——人当时已经吓瘫了,从床上一头栽倒下来,衣衫不整,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筛子一般。

小天子即便是小,这个年纪也早已断了奶,而乳母也已经封了诰命送出宫去,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就有问题了。

李释眯眼瞥了那乳母一眼,眉梢一挑,“谁让你来的?”

乳母被吓得够呛,哪里还会说话,只顾着冲李释磕头,不停重复着:“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释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没功夫看她在这儿鬼哭狼嚎,大手一挥,“私自入宫,诱使天子延误早朝霍乱朝纲,拖出去,杖毙。”

乳母白眼一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等到两个侍卫上前把人架起来,乳母这才有缓过神来,一把抱住小天子的裤腿,“皇上,皇上饶命啊,濯儿救救乳母啊……”

小天子李濯像是还没睡醒,呆愣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拖走,像是陷在一场噩梦里无法抽身。一直看着自己乳母被人拖出门去始才大梦初醒一般,急忙求情道:“是我让乳母来的,皇叔你饶了乳母吧。”

“你让她来的?”李释瞥了小天子一眼,把人吓得一个激灵,接着道:“什么时候下的旨?谁宣的旨?哪个门进来的?谁带的路?什么时辰?”

小天子被问得愣在原地,喃喃半晌才道:“左银台门……戌,戌时。”

李释吩咐道:“去把左银台门戌时值守的侍卫叫过来。”

“皇,皇叔,朕记错了,”小天子急忙改口,“朕也忘了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那就把昨夜宫城各门各时辰值守的侍卫全都叫过来。”

小天子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哀求道:“皇叔……”

李释垂眸看着眼前人,“你是皇上,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你知道一个谎还需要用多少谎去掩盖,这期间会牵连多少人。不只是宫门值守的侍卫,还有你宫里的太监宫女,我可以挨个儿去查,撒谎的、知情不报的挨个儿论处,到时你因为一个人牵连无数个人,这就是你身为一国之君的表率吗?”

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睛把人看的无处遁形,小天子本就怕这双眼睛,如今更是头都不敢抬起来,只能喃喃道:“乳母不过是想来陪陪我,我晚上害怕,睡不着,只有乳母肯陪我……”

“她来陪你?”李释冷冷一笑,“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小天子抿抿嘴,“说天降神火是因为触了西方白虎的杀气,只要在正西重新开坛祭天平息西天杀气,朕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有人道:“这乳母有个娘家远亲就供职于太常寺,只怕是想借这个由头捞点油水。”

李释低头看着小天子:“你都听见了。”

小天子低头良久不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好落泪,眼里几颗金豆子转了几转,最后只能咬着唇硬生生憋回去,轻声道:“朕知道。”

“朕知道乳母过来事出有因,可她至少能打着这样的幌子过来找朕,肯陪朕说说话,这几天来朕睡不着,皇叔国事繁忙,母后也不在,只有她肯留下来陪朕。要是……要是父皇还在,朕就不怕了。”

紫宸殿里一时之间阆无人声,先帝和宁王不和的事人尽皆知,先帝上位之初就一味主张抗击突厥,目的就是把宁王拴在边关,要不是后来托孤实在无人可选,紧急把宁王从边关召回来,估计是想一辈子把人困在边关的。小天子在这个时候提起先帝,难免就有几分埋怨之意,只怕起不到作用,还平白惹恼了李释。

果见李释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眯了眯,小天子没由来打了个寒颤,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

正在此时,门外传唤官赶来通传,太后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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