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可教也,”陈光禄提唇一笑,“我们当时也是疑惑这一点,事出反常必有妖,抽丝剥茧几经探查,却发现柳€€身后还有人。”
苏岑:“是暗门?”
陈光禄点点头,“柳€€有先帝为他撑腰我们一时之间动不得,只能把视线先转移到暗门身上,后来找到陆家庄,说是追着陆小六来的,倒不如说是随暗门来的。”
“我和我那学生张君以调查陆小六的死因为由进入陆家庄,而在我们到的第二天便有猎户到我面前自首,说人是他杀的,原因是陆小六醉酒调戏他的女儿。但那个猎户神色拘谨,一看就是受人所胁,我们去找陆小六的尸体,却发现尸体不见了。”
陈光禄渐渐凝眉,“再后来,这个村子就变得可怕起来,接连有人成群结队地进来,村里的人却出不去了,村子里接连死人,经常一夜之间一户人家就空了,却始终找不到尸体,等我发现这个村子为暗门所控,想出去搬救兵时,我也已经出不去了。”
“当时陆家庄的村长名叫陆逊,在村子颇有威望,是他集结一帮村民拼死把我送了出去。”
“陆逊?”苏岑皱眉,“可是那个暗门门主说他是陆逊?”
“他算哪门子的陆逊,他配吗?平白玷污了这名字!”陈光禄难得发怒,意难平地抚了抚胸口,“我当时答应了陆逊一定会回来,回京之后我立即上禀朝廷,请先帝出兵围剿这群逆党,奈何,奈何……”老人突兀的指节轻轻颤抖着,一双眼睛里无助夹杂着愤怒,“奈何先帝却道前一日才收到了川陵县的折子,川陵县上上下下河清海晏,还说是我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了!”
苏岑看着如今满头花白、满面沧桑的老人,心底一角没由来跟着抽痛。他也曾为了一条人命多方奔走,他们都是把人命看作重中之重的人,所以他才懂那种无能为力时的无助、恐惧和绝望。
“后来我升任大理寺卿,先帝让我修订自武德年间以来的律法条例,誓要把我留在京城。我废寝忘食花了两年时间修订《大周律》,在呈上《大周律》的当日又辞官致仕,离京来了这里。”
再后来的事情苏岑就清楚了,两年来暗门已经完全控制了陆家庄,村民被屠戮过半,陈大人以一己之力护着这里剩余的人,践行当日的承诺。
他回来了。
第166章 英雄
苏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田平之的案子在大理寺没留下一丁点的记录,也总算知道了陆小六的案子为什么要用那么曲折的方式才能存留下来。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先帝为什么要那么护着柳€€,宁肯牺牲掉一个为家国天下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大理寺卿,也要去换一个刚刚入仕中书舍人?
“这些年来,您就一直在这山脚下,俯瞰着这座村子,帮这些村民在暗门的刀口之下活下来,吓退那些不慎进了村子的人。”
什么村子有鬼,什么伥鬼山神娘娘,不过是吓唬那些上山进村的人,以免再搭上一条无辜的人命。
苏岑垂下眼帘遮住有些颤抖的瞳孔,陈老一生为国为民,本该在劳碌一生之后在万人崇仰之下安享晚年,可他却从长安城急流勇退,心甘情愿来了这么一个囚笼一般的村子里。
陈老端的是大义,行的是大道。
可他如今只想把这背脊有些佝偻的老人揽在怀里,问一句:“苦吗?”
陈光禄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在他肩上拍拍,“我所做的一切皆我自己所愿,无所谓怪谁,这些人护得住我就护,护不住我也问心无愧,只求百年之后下去见到了那帮老哥哥们,他们不要骂我。”
“不会,”苏岑压抑着哽咽,“他们不会的。”
“好了,”陈光禄轻轻一笑,“你出去吹吹风,让我和王爷再单独聊几句。”
苏岑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了李释一眼,见人点头才起身,临走给两人把门阖上了。
门外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轮孤伶伶的弦月挂在天上,像一把冰冷的镰,毫不留情地收割着弱者的生命。
夜凉如水,却被彤彤灯火映得亮如白昼。
不远处刀剑急如雨,兵器与兵器之间的碰撞迸溅出白惨惨的火光,二十几个图朵三卫用身躯筑起了一道屏障,硬是让外面的千军万马前进不了分毫。
兀赤哈的弯刀卷了刃,索性一扔,两只拳头如铁锤一般对着两个人的脑门当头砸下,两个人当即身子一软,白眼一翻滑倒在地。兀赤哈竟将一人徒手拎了起来,往前一扔,瞬间压倒了一片。
兀赤哈啐了一口,扭着脖子活动了活动筋骨,自入中原以来受着各种条条框框束缚,倒是好久没活动开手脚真刀实枪干一回了。大个子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随着一动,浑像一只活了的蜈蚣,蓄势待发,硬生生吓的敌人退了几步。
却不想身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个子,身形诡谲地一翻,正骑到一人脖子上,还没等那人反应,一道峨眉刺从右眼直穿,后脑而出。
紧接着刀锋一横,把旁边一个准备尖叫的喉咙一并刺穿了。
陈凌动作凌厉地将两根峨眉刺一收,又挑起刚刚咽了气的那位仁兄的一把拨风刀扔给兀赤哈,“看看顺不顺手,不顺手我再给你找别的。”
兀赤哈接过来挥了两下,破风烈烈,满意地点点头,挥舞着冲进了人群里。
再看原来陈凌站着的地方,除了两具横卧的尸体,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再观祁林,则正与一白衣人缠斗在一起,两人一黑一白,动作迅如闪电,周围的人皆都退出一丈之外,免遭牵涉。
白筹习的一副护手钩,四面开刃,寒光凛凛,刃如秋霜,所掠之处吹毛断刃,削铁无声。而祁林一柄长剑,竟有些落了下风。
白筹将长钩凌空一甩,直逼祁林颈侧,祁林急忙拧身一躲,还是被从臂上划下了一道血口子。
而白筹不留一点给祁林反应的余地,双钩之上,只听咔嚓一声,竟将祁林手里的长剑一折为二!
“玉面修罗也不过如此,”白筹挑唇一笑,正待反手一剪取祁林性命,猛然之间身后一阵劲风直冲着后心而去,无奈之下只能收手。
却见祁林随手扔了手里的断剑,左手一抬,正接住陈凌扔过来的弯刀,目光一冷,眼神陡然犀利。
“玉面修罗是使刀的,蠢蛋。”陈凌嗤笑一声,脸上带着与面容不符的笑容,竟无端生出几分邪魅。
不等他把祁林这边观完,身后又有人喊:“陈凌,我看好那个三叉戟了!”
“等着!”陈凌忿忿地回了一声,依依不舍地作别祁林,抢那把三叉戟去了。
直到长夜将破,攻势才渐渐缓了下来,暗门的人见这边始终打不开缺口,只得收势,先退回村子里。
留下了一地尸体和奇形怪状的兵器。
苏岑看着那几个人迎着第一缕晨光,互相搀扶着,浑身浴血地回来,身影高大,恍若铜墙铁壁,竟有些惶惶不可直视。
这群人本来自异域,与他们官话不通,相貌有异,如今却拼尽性命守了他们一夜,护他们周全。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房里那人。
若那个人不是李释,又怎么能将这些人聚在一起,这群人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受他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