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是什么难事,章何当即便差人把小蝶叫了过来。
等人来了还没等章何发问,苏岑已经开了口:“卿尘姑娘,别来无恙。”
卿尘东西收拾到一半突然被叫了过来,还当是苏岑终是把她卖了,一路惶惶过来,但看这里既没有官兵也没有仆役,却又不像要抓她的意思,只能一脸狐疑地看着苏岑,静看这人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苏岑冲人一笑,“我跟章大人说姑娘就是名满扬州的名妓卿尘,章大人还不信,非要把姑娘叫过来亲自问一问,姑娘不妨就亲口告诉章大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卿尘心里顿时明晰,方才她对苏岑许下一个人情,敢情这会儿苏岑是让她帮忙来了。
冷冷剜了苏岑一眼,卿尘转头看着章何,冲人轻轻一笑,宛若红莲初绽,摄人心魄,“小女卿尘见过大人。”
“你……你……”章何指尖抖了几抖,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苏岑冲人一点头,卿尘缓缓退下,等人走后苏岑把门一关,冲章何道:“按照当朝刑律,官员狎妓,杖五十,削职为民,永不录用。我知道章大人自然不在乎这点小罚,但人活在世名声就是另一张脸,章大人也不想人到古稀再声名扫地吧?”
“你威胁我?”这话算是戳在了章何软肋上,他平生最看中的就是名声,兢兢业业一辈子攒下这么一点虚名。不曾想有朝一日毁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说吧,你想怎么样?”章何终于缴械投降,“想知道害田平之的凶手?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保证不会牵连到我身上?”
苏岑面色平静道:“我会把真凶绳之以法。”
章何抿着唇纠结再三,总算开口:“是柳€€。”
“柳相?”苏岑一愣,“怎么说?”
“你知道当年那届科考,还没开考,坊间已有传闻,状元榜眼已被两人尽收囊中,当世才学无人再能出其右。”
苏岑:“田平之和柳€€?”
章何点头,“可就是这不世出的人才,当年却一个也没上杏榜。田平之死在了贡院里就不必说了,而柳€€,他提前离场,交的是白卷!”
“白卷?”苏岑当场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只听章何接着道:“柳€€跟田平之是好友,肯定是他给田平之下毒害了他,事后自己却因为紧张作不出文章来,只能黯然离场。”
苏岑问:“那柳€€又是怎么成为的状元?”
“那届科考可谓是波诡云谲,朝局也混沌不清。”章何眯着眼追忆往昔,幽幽叹了口气,“当时太宗皇帝病重,边疆动乱,先帝临朝监国,采用举贤纳仕,也就是不再拘泥于科举的形式,凡是有贤之士皆可被推举,当年柳€€的状元就是先帝推举并钦点的。”
“举贤纳仕?”苏岑皱了皱眉,“我怎么没听说过?”
“说到底大家举荐的也都是些榜上有名的人,录用的仕子跟杏榜出入不大,本身便可以看做是一场廷试了。只有柳€€是个例外,但当时先帝已经掌权,圣上点名要人,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章何叹着气摇了摇头,“后来先帝对柳€€也一直委以重任,众人不敢得罪,当年的事也就没人再提了。”
苏岑记得当初陈老也说过,当年他查田平之的案子查到柳€€身上,也是先帝出面制止的,甚至不惜牺牲掉陈老也要保住柳€€,这柳€€到底是有什么突出的才能,让先帝如此重视?
“我知道的我都跟你说了,”章何冲苏岑摊了摊手,冷冰冰地“你要查田平之要查柳€€都跟我没有关系,我这里地贫宅子小,容不下苏大人这尊大佛,日后没事便不要往来了。”
苏岑得到了想要的,也无意再多做纠缠,就此起身告辞,临走又想起来,掏出怀里半斤老茶根往桌上一放,“这就是治失眠的药,每日睡前热水冲服即可。”
章何眼前一亮,等苏岑一走就好生收了起来。
苏岑余光瞥见心里不由好笑,每天睡前半碗浓茶,睡得着才稀奇。
第181章 靠山
从章何府上出来,苏岑心里疑惑更甚。
又是柳€€。
当初田老伯案子里抓到的那个暗门刺客就说柳€€是凶手,后来诸多线索也一一指向柳€€,田平之食物里的榛子粉是身边人所下,柳€€每年二月都会进贡院一趟,现在章何又告诉他,柳€€当年是交的白卷。
难怪在礼部的库房里没有找到柳€€当年的试卷,柳€€当年会试策论一字未写,一张白纸自然不会被人留档。
一个寒门仕子,寒窗苦读二十载,一路院试乡试披荆斩棘来到这天子脚下,却在最后一门策论上交了白卷。他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内定为状元,还是真像章何所说,是因为杀了人而握不住笔了。
那他又为什么要杀田平之?
若是嫉妒田平之的才学,怕他夺了自己的状元,可两人学识不相上下,又是惺惺相惜,柳€€犯不上为了这么一个未定结果而杀人。从田平之那两句诗来看,他对柳€€还怀有几分钦慕之情,难不成是柳€€不堪其扰,所以下毒杀人?
苏岑停下步子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贡院门口,一抬头面前两扇朱漆大门紧闭,门前冷落鞍马稀,与一年前也无甚两样。
只是少了门前摆放整齐的几张桌椅和一面褪了颜色的“田”字旗幡。
他突然想起当初他答完了策论提前出来,就是在田老伯这里喝了一碗糖水。当时两人还说起过柳€€,田老伯提到当年那个提前一日交卷的年轻人如今已官至中书令的时候,一脸祥和,心无芥蒂,还预言他以后也一定会大有出息。
现在想起来,田老伯应该是一早就认识柳€€的,儿子的好友,又是一样出彩的年轻人,柳€€能有今日成就他应该是真的为之高兴。
如今看来他倒是有些庆幸田老伯走的早,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儿子的死跟柳€€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记得当初田老伯被人教唆杀人时还说过,田平之是因为“得罪了朝中的人”、“看了不该看的”才招致杀身之祸,若不考虑这套说法出处是暗门,目前看来却是唯一解释了田平之被害原因的。
那这个人是什么人?田平之看到的是什么?这件事跟柳€€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找上柳€€当面问上一问,有些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只是柳€€如今身为一国宰相,位极人臣,背后又有楚太后撑腰,没有板上钉钉的真凭实据他还真就动不了他。
而他现在有什么,一副白骨,零丁猜测,唯一一点证据还被封一鸣一把火烧了,别说柳€€,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件陈年旧案子要想还原真相,任重而道远。
正失神间,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把,苏岑被惊了一下猛的回头,只见来人是个生面孔,一脸富态却又生的白净,冲着苏岑拱一拱手,“我家主子请苏大人过去一趟。”
“你认得我?”苏岑皱了皱眉,这人直呼他苏大人,自然是早就认识他,又换了个问法:“你家主子是谁?”
那人也不作答,只道:“苏大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铁了心一定要带他过去,苏岑立即心生警惕,他刚才把章何得罪透了,这会儿该不会是章何回过神来要收拾他吧?又或者有人洞察了他这几天的行为,想要把他带去什么偏僻的地方灭口。
苏大人熟能生巧,久病成良医,被人挟持绑架多了,心思活泛经验丰富,眨眼间已经想好了对策。姑且不算他跟这个白胖子的实力差距,这里位于皇城附近,地广人稀,最近的求救地点也就是皇城的守卫。
而从这里去到有守卫的地方还得一二里路,他得想个办法把人引过去。
苏岑问:“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那人转身,在前面引路,“苏大人随我来就是。”
走的还正是苏岑要去的方向。
眼看着距离城门还有百十步的距离,苏岑看好时机把人一推,拼了命地撒腿往前跑。边跑边回头看,那人被他推了个狗吃屎,这会儿正爬起来边追边骂。骂的什么苏岑顾不上听,远远看着门口的城门郎心里一喜,更是卯足了劲儿向前。到了近前一把抓住城门郎的胳膊,仿佛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刚把气儿喘匀,苏岑刚要张口,只见那身姿挺拔的城门郎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身后:“曹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岑脑中一空,愣愣回头,只见之前那人也已经追了上来,这会儿撑着膝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根兰花指点着苏岑抖了几抖,声音又尖又细:“这是太后娘娘点名要找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抓起来!”
苏岑看着城门郎手里突然出现的绳子稍稍一愣,急忙松手后退了两步,“大哥你听我解释……”
苏岑最后是被两个侍卫扭送进了清宁宫,尽管他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再跑了,那太监却好似被一把推聋了,冷着一张脸对苏岑所说充耳不闻,配上鼻子下头两行鼻血,尤显滑稽。
一直到了清宁宫门前苏岑才被松开,那太监总算又搭理了他一句:“我家主子在里头等着你,进去之后立即跪下,不可抬头,不可直视我家主子面容。”
苏岑口头应下,心里却翻了个白眼,都到这里了还“我家主子”“我家主子”的,谁还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谁啊?
进去之后就地跪下,还是那块五蝠捧寿的地砖,苏岑盯着看了半盏茶的功夫,里面总算响起了动静。
有人姗姗而来,在苏岑前面坐下,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苏岑头顶响起来:“你可知道哀家今日叫你来是所为何事?”
不管什么事,他人都已经在这儿了,也只能道:“请太后明示。”
楚太后轻轻一笑,娓娓道来:“哀家是让你来还人情的。”
苏岑一愣,猛的想起当初廷试时他年少轻狂,在含元殿上公然顶撞李释,当时险些就被当庭拉出去杖毙了,还是楚太后给他解的围。
事后楚太后也亲口承认,他的状元是她钦点点,她救他一命,他欠她一个知遇之恩。
楚太后道:“听说你在查一桩陈年旧案子?”
苏岑心里一惊,绕是他事情干的再小心谨慎,终究还是瞒不过这些人的耳目,略一点头,只能应下来。
“查到什么地方了?”
楚太后的人能在贡院门口找到他,自然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苏岑如实道来:“田平之是吃了含榛子粉的食物引发了哮喘,又被那届科考的主考官章何当成猝死下令活埋了。此外章何还透露了一件事情,在那一场策论中柳相的试卷上一字未动,上交的是一张白卷。”
楚太后斟酌一番,“你觉得,是柳€€杀了田平之?”
“目前来说,柳相的嫌疑最大,”苏岑轻轻一抿唇,谨慎措辞,“太后的知遇之恩微臣没齿难忘,可太后若是要拿这个人情换柳相,微臣只怕恕难从命。这件案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案子,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因为这个案子而死,人命关天,我做不了主。”
“好一个苏岑,好大的胆子!”楚太后柳目一横,拍桌而起,眼看着就要大发雷霆,岑寂片刻,人却又提唇笑了,“哀家就是想考考你,看看你还是不是那个‘为了天下苍生死而后已’的苏岑,你果然没让哀家失望。”
苏岑心里疑惑渐起,还没等想明白,只听楚太后又道:“哀家不用这个人情换柳€€,而是跟你换一个真相。即日起,哀家命你全权负责此案,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你尽管放手去查,如有人阻拦,按抗旨不遵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