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抿了抿唇,终究没再说什么,任由两旁的衙役押送着,一步步向着大理寺牢房而去。
大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感叹有之,唏嘘有之,最后都消散在茫茫空气里,连随人流一并湮灭了。反倒是最该出声的那个一言不发,默默接过文书堂审做的记录,一页页翻看着。
等人都走光了张君才站起身来,凑到苏岑面前小声道:“人是柳相杀的吗?”
苏岑轻轻点头,“他对作案过程供认不讳,对一些细节也都把握地很清楚,能了解田平之的日常习惯,并且能在下药之后还不引起怀疑,符合熟人作案的特征,这个人应该就是柳€€。”
张君点点头,转而又蹙眉,“那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杀田平之呢?”
苏岑食指指节轻敲桌面,“这正是症结所在。前面说到下药过程的时候他还能有条不紊,一到后面的问他缘由就开始含糊其辞。”
苏岑将堂审记录往张君面前一放,“他对我严防死守,滴水不漏,到最后也不过逼出来一句‘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张君记的这句话苏岑说过,柳€€也说过,看上去与案情完全无关的一句话,却被反复说了两次,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但又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又提起来了,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岑轻轻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死的那个为什么田平之,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柳€€既然这么说了,说明他也不明白田平之为何而死,至少他觉得田平之是不该死的。不该死的人却被他杀了,你说是为什么?”
张君也不愧是官场的老油子了,一点就通,“你是说柳€€背后还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而且这个人是值得他舍了命去护着的。”
张君默念了一通,心里一寒,“你是说……”
苏岑轻轻点头,“柳€€交了白卷为什么却能当上状元,田平之的案子为什么被压着不许查,还有当初陈老是如何从田平之案查到陆家庄去的,这些都还没有定论。这个案子,柳€€只是个,更大的主谋还在后面。”冲张君一笑,“大人还让我查吗?”
“我不让你就不查了吗?”张君冷哼一声,“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跟老师一样,都是属驴的,不撞南墙心不死,他能在陆家庄待一辈子,你也能咬死一桩案子誓不松口。”
张君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
苏岑笑笑,目送人走了才收回视线,目光定在柳€€最后那句“为什么是他”上,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收拾东西,打道回家。
出了大理寺的大门,只见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衙门前只剩了寥寥几个人。苏岑忽然明白柳€€为什么让自家马车先回去了。他早就算好了,这次进来这扇大门,就没打算再出来。
经过兴庆宫,回到长乐坊,一拐进自家巷子苏岑猛地一愣,只见他那小宅门前突兀立着个身影,却是本该离京了的崔皓。
见他回来,崔皓猛地向前几步。逼至近前,苏岑还没想好躲还是不躲,崔皓却扑通一声跪在了苏宅门前的青石板上。
苏岑这才意识到,崔皓那双眼睛尖刀一般死死盯着他,洇洇沥沥,宛如泣血。
崔皓一个响头长叩在青石板上,“我求你,救救仲佩。”
第188章 牢房
苏岑回神之后皱了皱眉,四周环视一圈,确定周遭没人之后才将人一把拉起,低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崔皓双手紧紧箍住苏岑两条胳膊,“柳相他……”
苏岑被抓的暗自龇了龇牙,抬起下巴对着家门方向点了点,“进去说。”
进了家门拴上门闩,又对阿福吩咐了闭门谢客之后苏岑才算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崔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外放官员私自回京那是重罪,收容者也会受到牵连,崔皓自己倒是无所谓,蛮夷之地那么个有名无权的官,丢了也就丢了,但不好连累了苏岑,只能愧疚道:“你放心,没人看见我。”
苏岑倒真不是怕受到牵连,而是结合今日之事,一时有些拿不准崔皓和柳€€到底是什么关系,对柳€€的事又知道多少。
犹豫了一下方才道:“进屋说吧。”
等进屋落座下,没等苏岑提问崔皓已经开口问道:“柳相他是不是出事了?”
苏岑却有些偏了重心,着重问道:“令慈呢?”
崔皓一愣之后才明白苏岑是为他考虑,是怕他私自回京一旦败露牵连了老母亲,低头回道:“你放心,我把她安排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没人能找到。”
苏岑这才稍稍安心,转而眯了眯眼,“我听见,你刚刚叫柳相叫€€€€仲佩?”
只有亲近之人才互相以表字称呼,即便柳€€和崔皓互为幕僚,但阶层相差太大,崔皓这么称呼已经有了冒犯之意。但人看上去又是情真意切,所以,苏岑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跟柳相是什么关系?”
崔皓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了,犹豫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来找苏岑帮忙的,若是诚意不足,人家随时可以把他赶出去。这才偏了偏头,含糊道:“你跟宁王是什么关系,我跟仲佩就是什么关系。”
苏岑突然就明白了。
难怪崔皓会在祭月礼上怒打了那个说柳€€坏话的人,难怪他会在朝堂上为柳€€据理力争,也难怪柳€€身为一朝丞相,竟然会屈尊纡贵去城门外送崔皓。
而且崔皓一走,柳€€就去大理寺自首了。
看崔皓目前的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柳€€的事,苏岑问道:“你怎么知道柳相出事了?”
“他当真是出事了?!”崔皓指节僵硬地搅在一起,“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他怎么忍心放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当真是留朝重用,怎么会连那么一点实权都没有?
“他去大理寺了,”苏岑抬眸着重看了崔皓一眼,“他说,是他杀了田平之。”
“不可能!”崔皓从座位上噌地站起。
苏岑眸色轻轻一动,“你知道田平之?”
崔皓在房里来回踱了两步,“他,他之前钦慕过仲佩,所以我知道他。”
“你怎么知道他钦慕柳相?”
“他给仲佩写过一首诗,被我翻出来了,”崔皓低头犹豫了一下,转而道:“我拿着那首诗逼问仲佩田平之是谁,磨了好久他才告诉我,那个叫田平之的,已经死了。”
苏岑道:“‘万籁齐开惊鸾佩,九州通衢天上来,’是那首吗?”
崔皓震惊地看着苏岑,“你怎么知道?”
苏岑轻轻一笑,不答反问:“你说他钦慕柳相,那柳相对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