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很没出息地又心疼了。现在说起当日的情形来他都觉得心惊胆跳,那苏岑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公之于众时内心得有多煎熬。
“冬月初七,”郑€€小声说了个日子,良久后才又道:“东市门外,斩首示众。”
苏岑竟然松了口气,“还好是斩首。”
要是什么凌迟之类的极刑,那他还不如跟柳€€一样一头撞死在狱里。
“你准备也别做的太足了啊,”郑€€急忙道,“小舅舅也还在努力,说不定事情到最后还会有转机呢。”
听到有关李释,苏岑心里猛的又抽了抽,一时竟有些喘不上气来。过了好久那股子钻心的劲儿才过去,苏岑轻声问:“王爷他……还好吗?”
郑€€抿了抿唇:“小舅舅日日宿在宫里,都已经半个月没回兴庆宫了。”
苏岑忧心李释旧疾,如今天气转凉,刚好又是头疾发作的时候,李释在兴庆宫里尚还睡不安稳,在宫里能睡着吗?
“最近朝政繁忙?”
“还不是那摊子破事闹的,”郑€€叹了口气,“你这边尘嚣还没落下,那帮大臣们竟又嚷着要迎豫王后人还朝了。”
苏岑眉头一凝,“李晟狼子野心,对皇位虎视眈眈,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我知道,小舅舅也知道,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李晟是司马昭之心,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在短时间之内煽动了那么一大帮人帮他说话,这些天一上朝就没别的事,哗啦先跪上一地,都是嚷着要李晟复位的。打了第二天还会再冒出来一批,他们是流水的兵,小舅舅却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我眼看着小舅舅都憔悴了不少。”
苏岑静静思索片刻,道:“李晟有自己的控人之术,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收服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这些人里应该多半不是臣服,而是被威胁或者胁迫了。你告诉王爷,跟这些大臣们耗不是办法,还是要把矛头对准李晟。李晟依托于暗门,而暗门在陆家庄遭到大创,现在其实很薄弱,找到突破口,一击击破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郑€€点点头,过了会儿又叹了口气,“你要是能在外面帮他就好了。”
苏岑默默低头,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又何德何能还能再跟李释站在一块儿。
知道又提起他的伤心事了,郑€€转了话头,“我来的时候见到崔皓了,他已经辞官离京了,还带走了柳相的牌位,说要带柳相去他家乡看看。”
苏岑记得崔皓说过的那个襟三江而带五湖的地方,轻轻笑了笑,约么着柳相应该喜欢。
“他还让我转告你,你不欠他了。”
苏岑心里松了口气,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看着那面满是青苔的墙却好似看见了青天白日。
“其实这些天我也不是一直在睡,醒着的时候就想想以前的事。”苏岑轻声道,“其实我对这牢房一点也不陌生,这里高淼待过,萧远辰待过,柳相和崔皓都待过,他们有的出去了,也有的留在了这里,但我觉得我终究是已经尽力了,下去以后见到他们应该也能挺直腰杆了。”
“等我死了,劳烦你把我的尸身找全,就地一把火烧了吧。骨灰就扬在长安城里,毕竟……这里是我最念念不忘的地方啊。”
第204章 化劫
许是那日郑€€过来交代过了,送饭的阿婆倒是没再忘记过苏岑的饭,一天过来两趟,即便上一顿没吃也给换上新的。
隔了几天又送来了新的棉被和火盆,甚至还夹杂着几本市面上新出的传奇话本以供他打发时间。
苏岑知足的很,平日里一年到头极少有时间能这么待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到点儿就有饭吃,多少人为了一顿温饱奔波在世,他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是不能多想,外面的事,外面的人,稍稍一动心思心里就针扎似的难受。
每日阿婆送饭过来苏岑就在墙上划一道,直到某天一面墙忽然就划到了头。
苏岑抬头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阿婆稍稍一愣,抬眼看了看里面的人,往日她过来这个人不是在百~万小!说就是在睡觉,今日倒是难得开了口。她见过太多关在这里的死刑犯,日日以泪洗面者有之,逮着个人就说自己有冤者也有之,但这个人自打进来就不哭不闹,平和到一开始那段日子她都时常忘记他的存在。
阿婆随口报了个日子,目光却没从人身上拿下来。
即便蓬头垢面,但还是能从眉目间看出几分清朗隽秀,那双眼睛尤其漂亮,挡在蓬乱的头发后面却仍然不掩光芒,身形虽然消瘦但那副腰身却直如松柏,越看越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只见人端起饭碗之后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过的这么快?”
阿婆随口问道:“什么这么快?”
苏岑抬起头来冲人轻轻一笑,指了指墙上一道道划了去的横杠,“明天,是我行刑的日子。”
阿婆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能笑着说出“明天是我行刑的日子”?看着也不像多罪大恶极的样子,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进了死牢?
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出口了:“小伙子你犯什么事了?”
苏岑咬着筷子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说了实话。”
“说了实话就得死?”
“因为这个实话没人敢说,说了也没人敢信,他们不敢信就说我的话是假的,好像我死了,白的就可以变成黑的了,过去的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一切就皆大欢喜、天下太平了。
阿婆疑惑:“既然没人信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因为……”那青年人轻轻垂下眼眸,“事实就是事实,真相不应该被谎言蒙尘,有些人不该不明不白死去,也有人不该苟且偷生活着。”
阿婆听的云里雾里,最后还是决定问点听得懂的,“那小伙子,你成家了没啊?”
“嗯。”苏岑一愣之后重重点头,眉目也明艳了几分,“虽然算不上明媒正娶,但也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了的,有了天地先人为证,我们应该也算是夫妻了吧。”
“看你面善,那你妻子应该也是个贤良的人吧?”
“他很好……很好……”苏岑咬着筷子点点头,再一眨眼,豆大的眼泪陡然砸落下来,砸在冰凉的碗沿上,掷地有声。
阿婆知道自己这又是戳到人伤心事了,轻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到底是断头饭,明日我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苏岑想了想,道:“那劳烦您给我煮一碗阳春面吧。”
阿婆一愣,死刑犯她见得多了,换着花样要各种山珍海味的都有,要面条的还是头一个,不禁提醒:“面条细软,泡在汤里带过来可就烂了。”
却见人笃定地点点头,“没关系,我就要一碗阳春面。”
只是这碗阳春面到底没吃上,离着行刑还有几个时辰,牢里突然来了两个衙差,先是将他手上脚上的镣铐都打开,随后牢门一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