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272章

“你还知道你是冤大头啊?”郑€€轻哼了一声,“别人的事非要往自己身上揽,非得站到所有人对立面上去,人都死了好几十年了没人管,也就你这种傻子上赶着往上凑。”

过了会儿又幽幽叹了口气:“大周要是多些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

苏岑轻轻抿了抿唇,又接着问:“柳相和田平之最后怎么判的?”

郑€€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当真没救了,刚从牢里出来操心的还是这摊子烂事,没好气道:“田平之那案子,经查实系为主考官章何嫉贤妒能、利用公职之便草菅人命,章何革职发配充州,其余人等降职的降职,罚俸的罚俸,与当年那届科考有关的一个都没跑。柳相冤死狱中,得复官赐祭,进柱国,谥文恭,赐祠在他的家乡幽州,岁时致祭。”

本以为苏岑就该得偿所愿了,再看过去时却见人眉头还是轻轻蹙着,郑€€不禁坐直了身子:“你不是还想着追究皇家的责任吧?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说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公之于众,届时不说为柳相平反,天下都要大乱了。”

“我没说我不满意,”苏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们既同意了为柳相和田平之平反,却又放了我,我并不觉得他们能有这么大度,除非是王爷他……”

话音刚落曲伶儿突然破门而入,苏岑微微蹙眉,回头道:“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曲伶儿有几分为难地指了指门外,“苏哥哥,来人了。”

来的是个生面孔,看穿着打扮是个宫里的太监,手里拿着一尺黄绢,见苏岑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苏岑接旨”,便就拿两个鼻孔对着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苏岑和郑€€对看了一眼,这才双双跪下。宣旨的太监趾高气昂抖开圣旨,拿捏着嗓子读道:“罪臣苏岑无视法礼,枉顾圣恩,大殿之上大放厥词,诋毁先帝,动荡人心,引起群臣激愤,罪不可宥。但朕感念先帝仁慈,秉承先人之志,念在其迎回崇德后人有功,功过相抵,削职为民,永不录用。钦此。”

圣旨还没读完苏岑便已经跪不住了,什么叫无视礼法?什么叫大放厥词?什么叫迎回崇德后人有功?!每一句话都戳在他的痛点上,这旨意不是李释下的,也不像是小天子下的,倒像是故意奚落他来了。几次想站起来却又被郑€€硬拉回去,最后一身衣裳都险些被撕碎了那副膝盖才将将贴在地上。

太监宣完了旨垂眸一瞥,意味深长一笑:“苏岑,领旨谢恩吧。”

苏岑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你就别再让小舅舅为难了!”郑€€埋首地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下颌骨僵硬,牙关紧咬,紧紧拉着苏岑的那只手指节苍白。

苏岑一身戾气忽然就散尽了,一双手在地上狠狠一抓,却又什么都没捉住,最后只能徒然松开,掌心向上摊开:“领旨、谢恩。”

直到那太监大摇大摆走了苏岑还是跪在原地不肯起来,郑€€去接苏岑手里的黄绢,拿了几次却发现苏岑紧紧抓着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才不过二十出头,风华绝代,状元之才,却被告知“永不录用”,这只怕比当场宣誓他死刑还要难受。郑€€心里也不是滋味,伸手拉了苏岑一把,却被人一把甩开。

“崇德后人回朝是什么意思?”苏岑抬头怔怔地看着郑€€,“我就是这么出来的?拿我换李晟回朝?他会害了大周江山、害了王爷的你们不知道吗?!”

“你太小看自己了,”郑€€突然笑了,只是那副眼眶红的吓人,看着比哭还难看,“你觉得你只值一个李晟回朝吗?”

郑€€抬头狠狠抿了下唇,硬是将满眶的热泪逼了回去,良久才道;“为了救你……小舅舅交了一半的摄政权出去。”

皇宫内苑,清宁宫

大白天里两扇房门紧闭,太监宫女被掌事太监支的远远的不得靠近,却还是能听见里面摔桌子砸碗吵的不亦乐乎。

李晟偏了偏头躲过一只横飞过来的翠玉琉璃盏,锋利的棱角擦着脸侧而过,却又没伤人分毫。李晟游刃有余地看着眼前恼羞成怒的人,看着那张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点一点崩坏,应付各种空中飞物之余还有闲情品评一番,人前再矜贵娇持的人骂起街来跟乡野市井里的妇人也没什么两样。

“你说只要把柳€€推出去这件事就查不到先帝身上,结果你却亲自把柳€€杀了逼着苏岑来查当年的事!”见始终砸不到人,楚太后长长的指尖直戳到人脑门上,“这就是你说的先帝对你委以重任,说的会帮濯儿固守江山?你骗我,你竟然敢骗哀家!”

李晟抬手推开那只想戳进他眼珠子里的手,轻轻一笑道:“你让我帮你对付李释,我做到了啊,李释已经交出了一半的摄政权,已经威胁不到你儿子的江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你没说你是崇德后人,你没说这一半摄政权最后是落到了你手里!”楚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抚胸顺了顺气才将将稳住,险些就要气厥过去,最后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那龙椅是我濯儿的,你老子一步之遥都没坐上去,你更是想都别想!”

李晟目光陡然一凛,楚太后顷刻间只觉得遍体生寒,悻悻住了嘴,抬头看过去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有些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那双眼睛尖锐且嗜血,像兽,更像蛇,冰冷的沿着人的四肢百骸攀爬上来,吐着信子伺机以待,随时准备着一击毙命。

楚太后突然想起来李释。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相比先帝来说这两个人更像是亲兄弟。她之前就一直害怕李释那双眼睛,深且静,一眼看不到底,所以她才将李释划分为敌人€€€€既然看不懂,那就疑罪从有。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双眼睛真正表现出敌意是什么样子的,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在上蹿下跳做着跳梁小丑,而李释说到底根本就不屑跟她斗。

但李晟不是李释,这双眼睛里有东西了,是狠绝,是孤鸷,是赤裸裸的欲望。

万一李晟不止于此……不,应该说李晟绝对不会止于此,他苦心孤诣这么久,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怎么可能就止步于和李释一起临朝摄政?

“来人,来人!”楚太后振袖一呼。

片刻后掌事太监才稍稍探了个头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这人是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楚太后指着李晟道,“叫禁军过来,把人给我拿下,就地正法!”

寝宫里静了一静,掌事太监没走,李晟也没动,气氛一时间诡异异常。

片刻后李晟轻轻笑了,“昨夜风大,你家主子着了风寒,早点伺候她歇下吧。”

掌事太监垂眸敛目,进来将门反手一锁,轻声回道:“是。”

第206章 离京

苏岑走的那天长安城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一声细微的“吱呀”轻响,长乐坊的一扇小门开了一条小缝,除了惊落了一点枝头积雪,再没留下其他动静。

一个身影从门里出来,伴着天边残月,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慢慢消失在茫茫雪雾里。

两年前他带着一身少年意气而来,如今消磨完了,损耗尽了,也该走了。

他房间里留了一坛黄€€烧,等阿福和曲伶儿醒了就能发现,算是应了当日对曲伶儿的承诺。酒坛子底下还压了两张纸,一张是长安城里宅子的房契,留给曲伶儿,他跟祁林虽然情投意合,但也总该再有个自己的地方,这套宅子送给他就当做嫁妆。还有一张是阿福的卖身契,还他自由身,自此便不再是谁的下人了。

长安城的城门应时而来,苏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茫茫大雪纷飞而下,盖住了朱雀大街,盖住了两市里坊,也盖住了花萼相辉楼的楼顶。

他的长安城最后定格在这场大雪里,上了冻,结了冰,大门轰然阖上,再也开启不得。

曲伶儿是被扫帚拂地的沙沙声吵醒的,开了房门才见一场大雪骤降,阿福正趁着雪停清扫出一条小路来。

曲伶儿立马来了精神,裹了棉衣冲出房门,抓起一把雪搓了个雪球,往前一砸,正中阿福脑门。

“你干嘛?!”阿福恼羞成怒抬起头来,果然见额头上红了一大块。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