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凡自言自语演了个寂寞,猛地停步怼到苏岑面前,“你平日里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怎么,哑巴了?”
苏岑绕开宋凡默默赶路,这人他打不过,又甩不掉,只能自闭耳目,就当听不到看不到,这人不存在。
雪水浸湿了鞋袜,寒气从脚底往上蹿,确实冷的厉害。苏岑走的是小路,天色擦黑进了山阳县的地界才找到一家路边的驿站,进去点了一间客房,又让店家小二送热水上去,便自顾自往楼上去。
宋凡无奈笑笑,嘟囔了一声“真小气”,只能自掏腰包,要了一间顶好的上房。
乡野小店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狭窄陡峭,苏岑上到一半时正赶上另一人从楼上下来,身形高大,苏岑贴近扶手边却还是被撞了下。
这一下撞得倒也不重,苏岑没怎么上心,继续往上走。刚走了两步只听身下传来一声粗沉怒吼:“让开!”
回头只见那高大的身影停在半路,再往下是宋凡那副根本不够看到的小身影,正站在楼梯中间,完完全全挡住了下去的路。
那人的身影比宋凡足足粗壮了一圈,又加上宋凡本来就在下面一阶,头顶刚刚比及那大汉前胸,更显得差距悬殊。
却见宋凡双手抱于胸前,完全不怵,提唇笑道:“拿了东西就想走?”
苏岑摸一摸身上,钱袋子不见了。
“他奶奶的,你找死!”那大汉脸色一变,仗着居高临下正打算把人一掌推下去。不曾想宋凡早有准备,竟从狭窄的楼梯上凌空一翻,借着大汉的头顶一撑,稳稳落到大汉身后。
那大汉推了个空,手上力气已经收不回来了,凭空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巨大的声响惊扰了一楼的食客,大家都接二连三看过来。大汉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撑着地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再一抬头,只见一双沾染了泥污的布靴停在眼前,往上看去,对上了一双弯弯笑着的桃花眼。
“哪只手拿的?”宋凡拿剑鞘挑了挑那大汉一双手,“左手?还是右手?”
明明是一张明艳的脸,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把钱袋子还给我,你走吧。”苏岑也跟着从楼上下来,无视宋凡,冲那个大汉一伸手。
那大汉斟酌了一下跟宋凡硬拼的胜算,悻悻伸手从前襟掏出钱袋子扔给苏岑,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只听刷的一声,所有人还没愣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剑已回鞘,一条胳膊从天而降,鲜血喷洒浇下,洒了在座的一脸。
大汉握着断处应声倒下,哀嚎乍起。
宋凡挑了挑唇,“看来是右手了。”
两个时辰后,路边破庙。
苏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堆潮湿的柴堆点起来,微弱的火苗跳动着窜起,映亮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热水没有了,饭菜没有了,连张能安身的床榻也没有了,苏岑默默从行囊里掏出冻硬了的干粮,又在破庙里找了半个葫芦头去外面舀了一瓢干净的雪。
宋凡见有吃的也不客气,自己上前掏出另外半块咬了一口,接着就皱了眉,又干又硬,一口下去险些硌了牙,不由抱怨:“这什么东西?怎么吃?”
“本来有大鱼大肉,你自己作没了。”苏岑把葫芦头放在火堆边上等着雪水化开。
之前在客栈里吓走了一半的客人,店家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住了,这才有不得不连夜赶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处能暂避风雪的落脚地。
“你让我把那店家杀了,现在就有热食暖榻了。”宋凡凑上前来嘻嘻一笑,“怎么样,要不要回去?”
“疯子。”苏岑懒得再搭理,把干馍撕成小块扔到水里泡着,又放在火上小心煨着。
宋凡这才知道这干馍不是直接吃的,也不抱着啃了,静等着苏岑做好了再去蹭一口。自顾自找了堆干草一躺,翘着腿道:“那个贼偷你的钱袋子你不恼,那个店家赶你走你也不恼,我帮你拿回钱袋子你却冲我发脾气,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贼确实不值得怜惜,苏岑轻轻摇了摇头,“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哦?”宋凡来了兴趣。
“我只是搞不懂那个店家凭什么认为我俩是一路的,为什么把我也赶出来了。”
宋凡一愣之后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稻草都乱了,“不愧是苏苏,拐弯抹角骂人的本事当真厉害。”
苏岑心道知道别人骂你还死赖着不走,这脸皮也是相当厉害了。
见温度上来了苏岑便把葫芦头收了回来,抱着慢慢吃着泡软了的干馍。宋凡见状急忙凑过来,围着转了好几圈也没见苏岑有点要分给他的意思。
等不到那便抢,一把拉过苏岑端着碗的那只腕子,硬生生向着自己拉了过来。
这还不算,宋凡又起了别的心思,竟要引着那只腕子喂到他嘴里。
苏岑吃痛皱眉,却又抽不出手,眼看着就要度到宋凡嘴里,索性手上一松,葫芦头里的汤汤水水倾覆而下,浇了宋凡一身。
宋凡眼神一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头看了看苏岑,那双眼睛突然凶光一闪,捏着那只腕骨稍加用力,竟生生拆脱臼下来。
破旧的寺庙里传出几声沉重的喘息,苏岑抱着扭曲错位的腕子蜷在胸前,大冬天里硬是熬了一身冷汗出来。
宋凡以折磨人取乐,居高临下看着苏岑,眼里多了几分嗜血的神色,“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这样才肯乖乖听话,还是说你就是喜欢这个调调,难不成李释每晚都是这么满足你的?”
苏岑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尤其是听不得宋凡拿着调侃的语气说出那个名字,目光恶狠狠地直瞪上去,像只破釜沉舟也要咬人一口的小兽。
宋凡俯身下去拉起那只目之所及已经红肿起来的腕子,看着苏岑面目疼到扭曲那双眼睛却始终不肯示弱,面上流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你可以抱他,对着他笑,却宁肯自己饿着也不肯喂我一口饭吃,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舍生忘死?”
苏岑知道宋凡说的这个“他”是谁,冷冷道:“你其实是嫉妒吧?”
“是啊,我就是嫉妒,”宋凡一愣之后挑唇一笑,“凭什么他众星拱月,走累了有人抱,一群像你这样的人围着他,什么都替他打算好了,他只要乖乖坐着就能坐拥天下?我却是生下来就得会跑,跑慢了就会被人踩在脚下,碾进烂泥里,再也爬不起来?李濯,李濯,漱冰濯雪,冰雪聪明,可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苏岑这才想起来,他其实一直不知道宋凡的真名到底是什么。
“小时候我叫‘喂’,再之后他们叫我‘少主’,后来我总算有名字了,姓宋名凡,姓宋名凡……”宋凡长笑一声,目光陡然一狠,“他能活在日光之下光明磊落,我们却得在烂泥堆里打滚,我不过拿回本来就该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苏岑抽了口气缓了缓手上的痛觉,“自古皇位更替,哪次不是血流成河,夺崇德太子之位的是太宗皇帝,不是小天子。他不过也是皇权的受害者,父亲早逝临危受命,但好在心性纯良,知道孰是孰非。他现在有一个好的表率,也努力在学,以后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苏岑盯着宋凡,一字一顿道:“但你不行。”
宋凡手上一点一点收紧,“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