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咬紧牙关,始终不肯低头。
片刻后,只听见细微一声响动,关节复位,宋凡突然笑了,“我不杀你,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那些人都是什么下场,这天下到底跟谁姓。”
苏岑抽了几口凉气低头揉着腕子,心道这宋凡果然不太聪明的样子,李濯、李释、李晟,还有这一个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李无名,一大家子都姓李,难不成斗到最后还能姓宋不成?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月,进了腊月苏岑适才擦到扬州界上,宋凡说要送他回扬州当真不是说着玩的,竟然真的一路跟了过来,苏岑不胜其烦,甩了几次没甩掉,最后只能听之任之,懒得搭理了。
看着扬州的界碑苏岑总算松了一口气,遥遥一指:“前面就是扬州地界了,你放心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宋凡轻轻一笑,“我确实是来监视你的,原本只需要在暗处跟着就是了,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地解决也方便一些。”
宋凡逼近一步,挑唇笑着,“可是苏苏你实在可爱,跟着跟着就一路跟到扬州来了。”
手里的利刃出鞘几分,苏岑不由后退了几步,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暗门要杀他留他,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宋凡满意一笑,又把剑收回鞘里,“不过我说过了,我不杀你。安安生生在扬州待着,等着我给你看场大戏。”
抬头向前远远看了一眼,“咱们的老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宋凡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眨眼之间便杳无踪迹。
片刻后苏岑才回过神了,耳边总算清净了,双腿发软,后背发凉,好半晌才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来的是一辆四轮马车,来到近前才将将停下,厚重的棉连一掀,从车上下来个人,冲着苏岑轻轻一笑,“你总算是回来了。”
“封一鸣?”苏岑稍稍一愣,“你怎么在这?”
封一鸣冲人一笑,“来接你,你信吗?”
苏岑不禁汗颜,他这一路,来有人送,到有人接,只是送的人不是成心送他,这接的人……
苏岑看了看封一鸣身后的马车,马匹健硕,车轮厚重,明显是要出远门的,直言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封一鸣无奈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我调任工部侍郎,原本想等你来再走的,结果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你,朝廷那边催的急,只好先启程了。”
苏岑微微愣了一下,工部侍郎是京官四品,如今朝中两党斗争,正是用人之际,李释调封一鸣回去也在情理之中。他总算能回到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了,苏岑点了点头:“恭贺你。”
封一鸣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如今朝局混乱,前途未卜,这一去说不上是福是祸呢。”
苏岑用力咬了下唇,良久才道:“好好照顾他。”
封一鸣点头:“我会的。”
离别在即,气氛萧索,两个人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封一鸣伸了伸筋骨准备上路,笑道:“如今一别,以后只怕没机会再见了,你自珍重。”
苏岑也笑:“怎么?以后都不回扬州了?”
“不回了,京城多好,香车宝马,美女如云,还回来干什么?”
苏岑调笑道:“你什么时候对美女感兴趣了?”
“人活在世,得意须尽欢,”封一鸣转身上车,冲苏岑挥了挥手,“走了。”
马车渐渐驶离,两人在扬州界前错身,一个人出来,一个人又进去。
直到苏岑的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道路尽头,封一鸣才放下车帘轻叹了口气,“果然无论多少次,他选择的都是你。”
第208章 乱政
三个月后,扬州城
春江水暖,万物始新,最是一年春好处。
苏家茶园里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清明谷雨前后正是新茶上市的关键时候,茶树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价,放在茶柜上明码标价了三六九等,明前茶千金难求,过了谷雨就一文不值了。
茶园万亩倾碧,茶娘们手挎着簸箩穿梭其间,每棵茶树只取最上面的一撮芽尖,一叶一芽,白毫毕现、鹅黄饱满,娇嫩如娉婷少女。
紧挨着茶园便是几个窝棚,茶娘簸箩里的茶尖还得再过一遍筛捡,之后才能下锅翻炒。
炒茶作为茶叶成型过程中的重中之重,一生二青三熟,每一步都马虎不得。
此时窝棚里就支着几口大锅,两两配合,一个掌控火候一个翻炒,三月天里一个个满头大汗,有几个甚至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彤彤火光映着虬结的肌肉,全然不在乎尚还料峭的倒春寒。
“小苏哥,看不出来你炒茶还有一手。”负责控火的阿六抬头看着啧啧称赞,“比咱们的铺子里的刘师傅都厉害。”
“刘师傅都炒了三十多年茶了,他比我厉害。”苏岑冲人轻轻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搓揉过的茶叶均匀荡开,叶片已经皱缩成条,是雏形的碧螺春。
“可是刘师傅脾气大啊,火大了、火小了、哪一锅炒糊了,都是我们的错,从来不从自身找问题,小苏哥你就不会,”阿六嘟着嘴冲苏岑抱怨。
苏岑笑笑不再搭话,一双手游走于叶芽之间娴熟有力、灵活自如,只是太过纤细白嫩,指尖和掌心被烫的微微发红。
炒茶讲究手感,要赤手进锅才能感知出茶叶里残存的水分和火候大小,常年炒茶的人手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跟练过铁砂掌似的€€€€都是烫出来的。
这双手上没有茧,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饶是如此却一点也没影响了速度,连贯流畅,不像在炒茶,像挥毫泼墨。
阿六看着看着就忽然想起那些坊间传闻,听说这位苏家二少爷原来是在京城当官的,还是挺大的官,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贬回来的,以后也不能再当官了。苏家是扬州大户,这些话他们不敢在明面儿上说,背地里却传的风风雨雨,有的说是判错了案子害死了人,也有说是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更有甚者,说苏二少爷之所以官升的那么快其实是背地里与人行了什么龌龊之事,如今失宠了,自然也就摔下来了。
阿六打量着眼前人,觉得都不像。
明明是脾气很好的一个人,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静静待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从不摆架子,他偶尔抱怨的那些话也从来没传到过东家耳朵里。
越想越觉得纳闷,越替人不值,但他知道分寸,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转而问道:“小苏哥,长安城里好吗?”
苏岑微微一愣,过了会儿才道:“很好。”
“掌柜说要派几个精明的伙计去京城那边的茶行帮持,还说我挺合适的……”阿六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又急忙解释道:“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没成家嘛,不用拖家带口的。小苏哥你在京城待过,我就想问问你,这京城什么样啊?我去了能适应吗?”
“京城……”苏岑低头抿了抿唇,“京城很繁华,很热闹,三大内、一百零八坊,还有东西二市,胡人洋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