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下迷药,送出军营,自会有人带走。”程轩答,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嗤笑一声,“管他送去哪,大楚还不知能保住几日。”
梅庚便明白了,程轩倒也有意思,知道大楚这般下去恐怕气数将至,早早地为自己做打算,在其职,谋的却是自己的未来。
见过卖女人卖孩子的,卖五大三粗的将士,还是头回见。
该知道的都问得差不多,梅庚也懒得同程轩多言,只嘱咐罗孚将人看好,莫要出了岔子。
疏雨未歇,打湿了幽海般墨蓝色的衣角,男人在雨中撑着伞,走得极慢。
程轩为了银子把将士卖出去,那么一大笔钱,足够做他的封口费,为了那些银子,程轩绝对会将这事儿瞒得滴水不漏,他是个只顾着贪财的,竟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便收下了官银。
然而此事永安没收到半点风声,便绝非张县丞一人能做下的事,收买程轩合作,又借着程轩刺史身份替他们遮掩,倒是好算计。
直到走回了客栈,梅庚也没想通,一个月买三四个将士到底能做什么?
庚爷又开始变态了,他真的好狠,狠毒等级比黎枢还要高()
第七十一章 张县丞惨案
梅庚是个执拗性子,决定了的事便要一路走到底,恰如当年钟情于楚策,谁劝都无用,至死也爱他。
临漳的一笔糊涂账算不明白,回了客栈后梅庚也点着烛火苦思冥想,茶放凉也没尝一口。
后半夜时缠绵小雨初歇,梅庚小憩片刻,做了个似真似假的梦。
绥和二年时,正是新秋,淮水汛期,水患泛滥,饿殍遍野,永安城的铺子都关了许多。
出征前见他的最后一面。
新帝初登基便天下动荡,本就瘦弱的新帝又瘦了一大圈,夜里入宫时,他伏于龙案看奏章,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将那削瘦的新帝挡住,更衬得他单薄至极,仿佛被这万里江山压弯了腰。
“此次出征,凶多吉少,梅庚,朕允你辞官。”
他笑着,云淡风轻,但神情认真,仿佛只要梅庚点头,便放他离开一般。
“末将,宁战死。”
脱口而出了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梅庚在心里苦笑,他能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真实,却只能身不由己地继续下去。
像身在其中的看客。
那之后他们如挚交般说了许多话,分明是已经不再清晰的记忆,但此刻却极真切地在眼前重复,直至他转身离开,仿佛重新得到了身体掌控权,蓦地回过了身。
彼时,他不敢回头,怕瞧见心心念念了半生的人,便再无法从容赴死。
烛火明灭处,芝兰玉树的天子孤身独立,明眸内是铺天盖地的悲戚难过,如单薄脆弱的蝶,随时可能飘然落入深谷。
他仿佛没瞧见梅庚回过了头,只苦笑着说了句什么,震得梅庚脑中嗡鸣。
“传密信,若梅庚战死,朕定倾举国之力,同西夏不死不休。”
蓦然惊醒,烛火早已燃尽,入目便是端坐身前的如画少年,梅庚怔忡了片刻,年长些的楚策与少年楚策的脸在眼前似乎重合起来。
——朕定倾举国之力,同西夏不死不休。
凿凿之言犹在耳畔,纵使明知是大梦一场,梅庚却忍不住心颤——那是要放弃大楚。
“怎么了?”
耳边传来清润悦耳的少年声音,梅庚一时回不过神,竟伸手将人揽入了怀死死搂着。
“梅……梅庚?”
楚策红着脸推了推他的肩,羞恼气急,索性做出个被轻薄的可怜口吻哼了哼。
梅庚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松手去轻吻他额心,反倒是更加重了几分力道,梅庚闭着眼,反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梦,楚策怎会为了他放弃大楚的江山,若真如此,前世也不至那般收场。
足有半晌,梅庚方才松了手。瞧见怀里已然白了脸的楚策,微怔片刻,旋即于他额心落了个安抚的吻,缓声道:“抱歉。”
意料之外的失控,梅庚心生愧意,又沉默着轻抚了下楚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宠物。
然而宠物此刻的脸色极不好,他晨起便听闻梅庚半夜回来便在空房秉烛彻夜,寻过来却发现这人支着额角睡过去了,一时心软没叫醒他,结果也不知梅庚又是怎么回事,把他摁怀里恨不得捏死似的。
…有那么一刹那,楚策还以为梅庚什么都知道了,吓得魂飞魄散。
从梅庚道歉起,楚策就知道秘密还是秘密,松了口气的同时抿起唇,硬是逼红了眼眶期期艾艾地瞥了眼梅庚,倒真像是个受了欺负的可怜少年,甚至尽职尽责地抽了抽鼻子,才小声哼了下。
并不搭理西平王。
梅庚一时无措:“……”
也不知道小孩闹得什么别扭,就算方才疼了也不至如此,几下思量也知道楚策是故意为之,犹豫片刻,在戳穿楚策的小把戏和陪小家伙演戏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西平王把五殿下抱上膝头,沉痛道:“是本王错了,殿下宽宏大量,不与本王一般计较,嗯?”
楚策脸色一僵,狐疑地打量过去,唇角忍不住弯了弯,又郑重其事地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人都竭力忍着笑,偏偏目光交织便是缱绻,都是干净矜骄的少年,对视之下便都怔忡起来。
少年自是极美,温和又朗润,像是未经雕琢的白玉,干净无暇,晶莹剔透,玉面飞霞的羞态更惹人心痒,梅庚瞧了半晌,又凑去轻轻吻了吻少年眼角,低叹道:“快些长大才好。”
回想起梅庚禽兽行径的楚策呆滞:“……”
他咬了咬牙,心道这混账还惦记这码事呢,当了这么多年坐怀不乱的君子,骨子里就是个又混账又变态又不要脸的…老混蛋!!
瞧见小家伙一反常态地怔住,精明模样不翼而飞,梅庚逗弄得起劲儿,索性轻轻捏住了少年双颊,让他嘟起嘴,可爱得让人想吻。
终于回神的五殿下满面绯红,眉眼流露几分羞怒嗔意,强行挣开后又推推搡搡地要起身,嘴里低低地嘀咕着:“放开放开,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