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方韧从外头风尘仆仆地回来,抖了抖衣袂的湿漉,溅出几滴水,“找着这孩子的娘了,她丈夫参了军,几个月前失踪了,是被南国细作害死的将士之一。”
“还不等别人开口,方韧又呸了一口,“这群王八蛋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自己家儿子怎么舍不得拿去活祭,真不是东西!”
与梅庚所想相差无几,他向楚策抱着的婴儿扬了扬下颌,“将孩子还给她,要活祭河神那个老妇呢?”
方韧脸色更难看,嘴张了又合,才怒道:“是那寡妇的婆婆,儿子常年在外,她怀疑那孩子不是亲孙子,闹着要祭祀河神的时候就非要用这小孩。”
梅庚一时也接不上话,寻思着那老太太怕是疯了,儿子死了便要拿孙子去活祭,这幸亏不是富裕人家,否则岂非要效仿前朝皇帝,君死则妃殉,非要拖着整个后宫跟着一起死。
琢磨了片刻,梅庚又问:“这漳河活祭的习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年了。”方韧脸色很不好,近乎是咬牙切齿,“一个一个审的,听说不仅是漳河,所有被水患波及的州郡都有这样的习俗,就临漳而言,他们的祭品不仅仅是童男,他们用过少年少女,或是襁褓婴儿,甚至将少女扮作新娘丢进去,这两年河里算是太平,可今年天公不作美,他们便故技重施,要活祭那子虚乌有的河神。”
而临漳的官员也都是知情的,他们对水患束手无策,便只能任由百姓用这种混账法子自救。
梅庚被这些事搅合得头疼,救下了小孩归还,扣下几个煽动活祭的百姓,顺道把一众官员全部丢进牢狱中享受几日,便揽着自家小殿下回房补眠。
留下秦皈和方韧面面相觑,方都校长长地叹息一声,心道五殿下小小年纪,却被西平王这混蛋欺负,实在不易。
而秦皈满面欣慰,瞧那两人如胶似漆的,想必感情极好。
于是两人一个对视,当即如同仇人见面一般,不约而同地眯起眼,视线交织迸射出火星四射,眼神厮杀十分凶狠。
方韧:呸!你家王爷不要脸!
秦皈:呸!你有病吧!
第七十八章 水祸起
因祭河神一事,梅庚一怒之下削了本地官员俸禄,还将人在牢中关了整整一日,吩咐了不许给吃给喝,权作震慑。
但若想根除,却是难上加难,梅庚清楚,若水患不除,这些百姓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
临漳绵雨不断之际,西平王的奏折和南国细作已至永安,贪墨赈灾银、军中失踪案及两位朝廷命官的案子震惊朝野,楚皇震怒,下令将南国细作投入死牢,刺史程轩亦获罪流放。
当初梅庚离永安时,众人大多都想着等他灰头土脸地回来,现在算盘却落了空。
无论运河能否成事,依靠这一路而去的数件大案,西平王也必然能荣耀还朝。
而同样,被西平王带在身边的五殿下也被朝臣们想起,如今朝堂之上情势紧张,若是西平王当真要扶持五殿下,这趟浑水便更乱,太子党先坐不住,折子飞花似的往龙案上送,通篇都是戳着五殿下的出身,有意无意地提醒楚恒之,谁登基都轮不到他个出身卑贱的皇子。
可偏偏楚皇对此无所作为,权作没瞧见。
旁人不知,他自然知晓,楚策被梅庚那混小子带去做了侍宠,自然不会帮楚策夺权,否则天子登基,第一个便拿梅庚开刀。
可他这缄默不语的态度,仿佛是默认了五殿下争权一事,一时间朝堂的水又浑浊了几分,太子气得砸了东宫的双耳青花瓷瓶,倒是洛王乐见其成般,竟是一言不发。
而远在临漳的梅庚也收到了来自永安的密信一封,洋洋洒洒长篇阔论地写了太子脸色如何难看,朝堂此时如何混乱,且提了一句永定侯卧病在床恐不日归天,虞易已是名正言顺世子爷,袭爵之事指日可待。
虽说是将朝堂之事说的清楚,但这通篇废话一瞧便是出自风溯南之手,梅庚都不想看第二遍。
“他对此事无动于衷?”楚策睁大的眼里掠过些许疑惑,眉心轻蹙,“你风头正盛,我又是皇嗣,他怎会不理会此事?”
梅庚一时心虚,他自然知道原因,却不知如何告诉楚策。
那老王八蛋估计是以为他强迫了小策做男宠,如此一来自然不敢放权给他,换言之,只要有梅庚在,楚策便没了登基的希望,楚恒之自然是放一万个心。
楚策何等聪明,瞧见梅庚神色微妙,便猜出些什么,当即略眯起眼问道:“你做了什么?”
梅庚沉吟片刻,索性如实道:“此次带你北上,我同那位说欲将你带身侧做个娈宠。”
楚策怔忡片刻,旋即轻轻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小策。”梅庚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将窗棂旁的少年揽入怀,轻声安抚:“不必为他伤心。”
楚恒之从未在乎过这个小儿子,否则怎会任他在宫中吃苦不闻不问,甚至由着梅庚为所欲为。
楚策却轻轻笑了一声,意味难猜,缓声道:“五味曾说起过,那夜是他强迫了母亲,事后母亲因不愿为妃而匆忙离开,却不曾想腹中有了我,不得不冒死求见,他便封了个才人位分,待我出生后才晋了妃位,可我记事起,母亲这个淑妃过的还不如宫中最低等的下人。”
这是他前生也未说起过的,梅庚听得认真,不时轻拍少年脊背以作安抚。
即使是前世,楚策似乎也对此事忌讳莫深,从不轻易提及。
缓了口气后,楚策又自嘲嗤笑:“几次问起,五味闭口不言,直至有次太子说漏了嘴,他说我并非父皇亲子,更不是皇室血脉,我便明白了母亲究竟是因何失宠。”
梅庚惊诧不已,低眸细细打量着楚策的眉眼,惊疑不定道:“你真不是皇嗣?”
若是这么说来,便顺理成章了。
前世他暗下杀手,除掉太子嫁祸洛王,借此一举除掉两个心腹大患,老二早夭,老三还在宫外,便只剩下楚策这个最小的皇子,楚恒之才不得不立他为太子。
楚策递去个无奈眼神,幽幽道:“我怎么知道,母亲又不曾说过,若我真另有生父的话,这么多年也没见过。”
梅庚暗暗点头,倒也是,淑妃病逝时楚策还是个小不点,哪里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楚恒之亲生的。
还未开口,便又听闻楚策认真道:“总不会是五味。”
梅庚:“……”
也,有些道理。
——
阴雨不断,漳河堤坝岌岌可危,随时有决堤之势,氤氲蔽日,这一方天地便仿佛成了囚笼。
显章十五年,梅庚记着并未有过严重水患,可瞧这架势,恐怕决堤是早晚的事。
莫非因他重生,这天灾也有所变动了?思及回来后将前世轨迹变动,梅庚心中惴惴不安,除却处理临漳公务,便是同几个工匠研究运河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