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屈辱的同时亦看清了形势。
楚钰还是太子的时候,同赵嫣并没有多少交集。
对赵嫣的印象正如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一般,清瘦,漂亮,狠毒。
如今看来便又多了一条,骄横犯上。
内阁如今早已失去了高祖皇帝设立时候替帝王分忧的初衷,在赵嫣入内阁之前就已经沦为了各方势力的角斗场。
就是这样一个行将腐朽的泥潭,却拥有着隐隐挑战皇室的权力。
就像如今,身为帝王,连在内阁安插自己的人都做不到,能做的,除了再罚跪赵嫣四个时辰,六个时辰,竟毫无办法了。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瞳中终于隐现风浪。
“陛下€€知当下的情形,忍即心字头上一把刀。”
说话的人是杨廷杨太傅,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是当世之大儒,楚钰尊他为师,向来敬他。
少年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手指上的绿色扳指,唇上折起了一抹不带笑意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冷漠而凉薄。
第三章
十二月份的时候又下了场大雪。
北方遭了灾,户部的银子和雪花一样批出去,灾情却不见缓解,原是下发到地方上,层层盘剥后已经不剩多少了,此一事彻查下来,竟查到了赵嫣在地方做官的舅舅崔士霖身上。
六部的折子一道道参了上去,流言不绝,民怨沸腾,便有有心人把脏水往赵嫣头上引,赵嫣第二日直接上了道折子,“大义之下无骨肉,当判斩刑以正法典。”
直接堵住了六部的嘴。
崔士霖锒铛入狱。
赵嫣下朝进了家门的时候,就见他的亲弟弟立在厅前,十七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比赵嫣还高了。
赵茗生的的英气俊朗,只是如今眼底竟然藏着几分愤恨来和嘲讽,凉凉道,“如今人人都在骂当朝首辅心狠手辣,连养大自己的亲舅舅都不放过,首辅大人,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脸再回老家。”
赵嫣定定瞧着赵茗,"既然从后院放出来了,往后就省点心,外头的事不是你能管的动的。"
“当年父亲去世,是谁收留了我们?外祖父和舅舅对我们不好吗?”
赵茗冷笑起来,眼底隐忍着怒气和悲哀,“我呢?我这个弟弟对你来说,是不是有一天挡了你的路也要除去?”
此话锥心,刺的赵嫣眼前一片血雾。
啪的一声。
赵茗脸上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这还是赵嫣第一次和他动手,赵茗怔怔的看着赵嫣,十七岁的少年英气的眉眼上终于浮现出几分委屈来,一脚踹翻了椅子,大步便朝着府门行去。
赵东阳一边看着,心道这兄弟两个倒是一个样,生气起来只会踹椅子。
赵嫣咳的撕心裂肺,连脸色都跟着虚白,眼底罕见的现出几分仓惶无措。
赵东阳连忙扶着他坐下,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方寸间的失态便为幽深的沉静所覆。
赵嫣问,“府上还有多少银两?所有的,宅子,铺子,这几日能卖的都卖了。”
赵东阳心头微震,“爷?”
赵嫣进士出身,熟读律法,高祖皇帝在时候曾有以金易命的说法。
非刑事案犯可以金换命,或以阉刑代替,尽管到了先帝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用到这条了。一来对于大部分花不起钱的人来说阉刑倒不如一死了之,二来能出的起五十万两黄金又犯了事的人更少,金尊玉令放在那里便成了摆设,几乎被人遗忘。
罗敏之前铤而走险,换了死囚,全然因为罗家的二公子犯的罪行是奸杀,此路不通。
赵嫣心思深,什么事都要在脑中弯弯绕绕过几遍,他这样的位置在朝廷上,是皇帝和辅政大臣以及六部的眼中钉,一旦被钻空子必死无葬身之地,他若维护崔士霖一句,今日进了大理寺的人便该是他自己。
崔士霖若不贪财,也不会把自己变阶下囚,这次正好断他的念想,好好回惠州老家种地,省的再出事,大罗神仙难救。
然如此一来,外人管中窥豹,不知赵嫣苦心,崔士霖只会恨赵嫣断了他的为官路,崔家人只会恨赵嫣落井下石,过往的情分一朝殆尽。
“凑倒是能凑出来,只是……”
这是您全部家当了。
“无妨。这钱你兑成银票加急送去惠州,就说是外祖父生前经商旧友江南首富沈公所赠,守好口风,切勿外传。”
赵东阳知,五十万黄金不是小数目,若有心人知道拿来做文章,还要连累到赵嫣。赵嫣这样做,显然和沈公透好口风了。
赵嫣用全部的家当换他舅舅一条命的事无一人所知,反倒是赵嫣无情无义的流言传入市井,人人唾骂,字字诛心。
赵嫣觉得世人甚奇,他不说话时人人将祸水往他身上引,他为了自保说话了,人人转而骂他刻薄寡恩,倘若当真是条好汉,为何又只敢关起门来骂。
很小的时候有€€头和尚来赵家算命,只看了一眼便道,“此子将来必毁于他人口舌之下。”
原以为只是个€€头和尚,如今看来倒是个高人。
赵嫣凉淡一笑,却再也抑不住喉口的血意。
又过了些日子,赵嫣的舅母从惠州寄封信给赵家,赵嫣扫一眼,恍惚看到通篇皆恩断义绝四字,轻轻咳了两声,将信烧进了碳盆。
火光映着他娟秀的眉眼,一张玉面上没有分毫表情。
崔士霖的案子很快便结了,崔家人从惠州到京城花了五十万两黄金买回了崔士霖一条命,恨不得去江南给沈公磕头拜谢,却不知道纵然是沈家的家业如今也只是外强中干,一时之间也凑不出来这笔黄金。
赵嫣这日出门上朝时候,还未曾上了软轿,有人喊了一声狗官,脸上便被扔了一把烂白菜叶子,粘腻腐臭的味道窜进了鼻尖,赵嫣冷笑一声,对身边的家丁道,“关门,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