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坟茕茕孑立。
楚钦勒住了马匹,马声嘶鸣止住前蹄。
赵嫣摘下黑色的斗笠,发丝被山风吹拂没入衣领,披着厚重的狐裘,脸上不带暖意。
这还是他自从出事以来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土地,而今终将要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来见生母最后一面。
赵夫人的墓前因几年无人打理落满碎尘枯叶。
狂风卷动,百草枯折。
赵嫣在母亲的墓前种的桃花树已经在深冬中凋零,枝干积满银装素裹的雪。
雪压断了枯枝,枯枝簌簌坠落。
当年在山涧放走的小鹰失去踪迹。
揽着小鹰说日后要翱翔天空的赵长宁已经死去。
赵嫣的手指在冰冷的衣袖中蜷缩起来。
雪光映月,满目疮痍。
他的身份不宜暴露,白日戴斗笠,只能趁夜色而行。
来母亲坟地的路上沿途经过赵家,曾经一手遮天的赵家已被贴上封条。
红漆剥落,人迹罕至,院落中缠满灰尘与蛛网。
参天的大树被蝼蚁蛀空,露出森白的皮囊,枝干在黑夜中狰狞地扭曲,似要哀嚎出声。
耗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而内,用尖锐的牙齿啃锯墙洞,破旧的寺庙尚且比之来的体面。
有百姓在门前用碎石划字,不堪入目的辱骂之言划满整面墙壁。
再往前走几步是乌云巷,乌云巷后是曾经的陆家,如今一样门可罗雀。
听说荣家也一门没落。
若干年后,这些权极一时的门第将变成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或褒或贬,或单薄或厚重,沦为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高门大院之后的杀戮与血泪,将永远被埋没于地下。
赵嫣还记得乌云巷口的酒馆,他曾在酒馆中抓过酩酊大醉的赵茗几次。
酒馆大红的灯笼还在,院中的野草却已有半人高低。
世人的辱骂虽锋利如刀,却只能刺伤眼睛。
眼睛疼的久了便已习惯。
真正一句话捅穿心脏的往往是血肉至亲。
赵茗当初一语成谶,赵家成了一座活死人墓,里头住着的赵嫣变成见不得光的鬼。
赵嫣在赵夫人的墓前跪下,一个头磕在布满嶙峋碎石的地面。
他没有照顾好赵茗,也没有守住赵家。
月色隐入翻涌的云海,蜿蜒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尽头,天边下起了碎雪。
雪花落在赵嫣的长发与眉睫之上,心脏虚软无力地跳跃。
楚钦扶起赵嫣,他的手干燥温暖,说出安慰之言。
“赵夫人在天有灵,定会庇佑赵茗渡过此劫。”
赵嫣脸色惨淡,“赵茗是我的命。”
楚钦低声叹息,“会没事的。”
人总是要死的,赵茗却不能死。
雪光映着赵嫣霜白的脸,他没有接话,却听到楚钦道,“金刀若是丢了,便不用再想着找了。”
赵嫣抬眸,楚钦笑了声,“重要的难道不是送刀的人?”
赵嫣微怔。
一直以来他放不下的,究竟是刀,还是送刀的人?
高大的军人将身上的大氅披在赵嫣肩上,便替他挡住了风雪。
温暖的毛发拂过赵嫣的脸。
赵嫣问道,“这是什么动物的皮?”
楚钦答道,“以前在西北猎的貂。你一定没有见过。”
“是什么模样?”
“它们住在树上,尾巴很长。等去了西北,我带你去看。”
他二人相携离去的时候,落满雪花的树下出现一人惊愕的脸。
正是崔嘉。
第一百六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