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答,“应该是去了雪山。”
楚钦翻身上了马背,握住缰绳的手不住颤抖。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若这一次见不到赵长宁,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赵嫣难得精神状态好了些。
赵茗从病榻上将他扶起,隔着轩窗见到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如同沉默的巨影,其上遍布晶莹剔透的枝干。或许会有小貂从枝干一跃而下埋入积白中滚作一团雪球。
赵嫣的神情柔软,却因被寒风侵袭而猛地咳嗽出声。
“阿茗,带我去看看雪山。”
赵茗微微一愣,“哥哥的身体……”
赵嫣摇头,“无妨。”
赵茗叹息,“哥哥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别庄虽在雪山脚下,真正走起来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
赵茗将赵嫣扶上马车一路颠簸而至。
枯黄的原野抽出嫩绿的草叶,再过几个月就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和牧人。
赵嫣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赵茗背着赵嫣。
就像他小的时候赵嫣背着他。
赵嫣伏在赵茗的背上。
轻的像一片羽毛。
赵茗摸着赵嫣枯瘦如柴的手臂竭力控制自己痛苦的神情。他在战场上能一刀斩断敌人的脑袋,却不能见赵嫣掉一根头发。即便曾经争执最为剧烈的时候赵嫣抽打他,赵茗也只是咬牙忍着从未反抗。
赵茗将赵嫣放在枯黄的草地上。
赵嫣倚靠在将要抽出新芽的树干,任由冷风吹乱发丝。
人的生命不比干枯疮痍的老树,老树逢春能换新颜。
温霭日光映着赵嫣半侧面颊,看起来有了几分血色。
赵嫣今日清醒的时候发觉自己四肢可以动弹,头脑格外清醒,素来不知冷热的身子感受到暖意,仿佛破碎的血脉重新融合在一起。
赵嫣倚在树下对赵茗道,“阿茗,我给娘报仇了,看在哥哥快死的份上,不要再记恨当年的事了。”
赵茗偏过了头,于是赵嫣没有看到赵茗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赵茗从未如此痛恨于过去的自己,许久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声道,“哥哥在胡说什么,你会长命百岁。”
赵嫣笑了,他的眼神温柔的像还在看着当年不谙世事的孩子。
每个人都说让他长命百岁。
哪里有长命百岁的人?
母亲为他取名嫣,是因他幼年体弱,问询大师后决意取女字瞒骗阎王爷的耳目,刻意求来了长命锁。
母亲去后长命锁锁进深柜,这么多年谁还拿出来看过?
楚钦说他会长命百岁,彼时他身中丹砂,朝不保夕。
赵茗也说他会长命百岁。
活百岁有什么好?
多活一年便多受一年的折磨。
这世上容不下他。
他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明日不死,后日也会死。
即便是逃进了活死人墓,也要被扒出来了断最后一丝生机。
如此朝廷才会放心,世人才会安心。
全力拥护的皇室折辱他,一生追求的大道背弃他。他是佞臣赵嫣,早已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状元郎。
赵嫣背负着自己的理想,背负着家族的荣兴,背负着母亲的血仇一路艰难前行,尘埃未定的时候尚能苟且偷生,而今赵茗扛起赵家,母亲血仇得报,天下太平苍生安稳,数年压迫于他身上的高山终于倾覆,绷紧的琴弦要断的时候,再好的工匠也无法挽救。
赵嫣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铜锣,“阿茗,赵家素来一脉单传,将来要靠着你开枝散叶,不要让赵家人断子绝孙。”
赵茗僵硬地梗着脖子,“我不要。”
赵嫣又咳几声,帕子上见了红色的血渍。
赵茗盯着帕上的血迹心间酸疼。
“哥哥总是欺负我。”
赵嫣苦笑,近乎哀求,“阿茗,你应不应我?”
赵茗含泪点头,赵嫣遂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