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无从证明,一时有些高手孤独的落寞,轻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条薄毯拽过来,平平整整搭在了自己身上。
他如今用的药有不少安神助眠的,动辄便容易犯困。打了半个时辰的瞌睡,一觉醒过来,刚好听见两人吵完。
梁太医本就因为当年的事抱愧,论起口舌之争,也远不如饱读诗书的当朝名士。怒气冲冲扔下一句“竖儒不足与谋”,扯着小药童夺门而出,去扎蔡太傅的小人了。
蔡老太傅出了满腔恶气,从容敛衣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梁太医医术精湛,当年也只是在宫中做事,没有十分把握,不敢将话说满而已。”
云琅刚被起了针,撑着坐起来了些,无奈笑笑:“您也不要老是提起此事……”
“我与他的事,你个臭小子少来管。”
蔡太傅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喉咙,又细看他脸色:“你如今觉得如何,平日里可还难受的厉害么?”
“偶尔乏力,躺一躺罢了,没那么难熬。”云琅笑笑,“不用您偷着给我买泥人玩儿……”
蔡太傅被他平白戳穿,虎了脸:“谁说是老夫买的?”
云琅咳了两声,笑着应了是:“这等玩物丧志的东西,绝不是您买的。想来定然是我梦中祈愿,天上掉下来,藏在了我枕头底下。”
蔡太傅抬手作势要打,看他半晌,又重重叹了口气:“你看看你,如今身上哪还有个容得教训的地方。”
“右手。”云琅实话实说,“左手就算了,刚替萧朔挨了您一戒尺……”
蔡太傅早被他气惯了,瞪了云琅一眼,伸手扶着他的背,向软枕上小心揽了揽。
云琅又有点不争气,低头抬了下嘴角,将眼底热意按了回去。
“你小时候最是怕疼。”
蔡太傅扶上他脊背,才觉云琅背后已叫冷汗湿透了,忍不住皱了眉:“当年打戒尺,人家萧朔闷声不吭,你喊得坤宁殿都能听见。”
“所以您就不敢打我了,怕我是因为开弓练剑磨得手疼,经不住戒尺。”
云琅咳了一声:“像他那般实心眼,不就被您从小打到大?”
蔡太傅如何不知道他这些小花样,瞪了云琅一眼:“后来端王来告诉我,开弓练剑手上会有薄茧,打着一点不疼。”
云琅微愕:“您知道?那您还——”
“还不是那个实心眼的小子。”
蔡太傅没好气:“他老子刚走,他就进来求我。说你要上战场,手疼了拿不稳马缰,跑不快,便要被人家欺负。”
云琅头一回听这个,一时好奇:“他还说了什么?”
“老夫又不是不好商量,不打手板,罚个禁闭半日潜心读书,总不伤你。”
蔡太傅道:“他却又说,你在外行军风餐露宿、奔波劳顿,身子有所亏空,难得有些歇息的时候,不该被禁闭再占去半日。”
“老夫气得不行,只得对他解释,老夫并非有意罚你,只是玉不琢不成器,若纵着不管,你早晚能闹上天。”
蔡太傅越说越来气,喝了口茶:“他却说若你闯了祸,只管罚他,他再来劝诫管教你。”
云琅不知此事,顿了片刻,失笑:“什么道理……”
“正是,老夫教了这些年的书,如何有这等道理?”
蔡太傅想起往事,仍觉头疼:“当即便问他,能管你一时,莫非能还管得了你一世……”
云琅怔了怔,低声问道:“那他——”
蔡太傅又好气又好笑:“他竟对我说,能。”
云琅靠在榻前,心底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跟着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那两年他跟着端王打仗,去学宫的机会本就少了许多。偶尔闲下来,又要跟着练兵习武、演练战阵,其实已不怎么能见着萧朔。
有几次,萧朔好不容易将他堵在学宫,板着脸立了半晌,又只是训他荒怠学业、不知进取。
云琅不喜欢挨训,还当萧小王爷是哪里看他不顺眼。自问惹不起躲得起,闲暇时便多去了宫里,不再如幼时一般,整日里有事没事往端王府的书房跑。
那之后……他和萧朔再见面的次数,一双手竟都能数出来了。
“罢了,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蔡太傅不再说这个,摆了下手:“你如今的情形,在宫里可还瞒的结实?若真到不可为之日——”
“只信得过的人知道。”云琅点了点头,“纵然有一日瞒不住了,我也保得下萧朔。”
“谁问萧朔了,老夫问的是你。”蔡太傅皱眉,“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
云琅平白又被训了一顿,干咳一声:“我……也有脱身之法。”
这一次云琅在京城现身,自愿就缚,是为了保住朔方军不失。若是打定了主意要跑,十个侍卫司也未必捉得住他。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多得是,真到不可为之时,要找个没人找得着的地方,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云琅定定心神:“只是如今诸事未定,未进先思退,非取胜之道。”
“倒是比老夫有豪气。”
蔡太傅看着他眼底未折心气,隐约放了心,笑着倒了杯茶:“这话说得对,老夫自罚一杯。”
“您是长辈,忧心的是我们两个安危,惦着的是我二人性命。”
云琅笑了笑,以参汤略一作陪:“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