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太傅懒得同他多说酸话,眼底浸过温然,照云琅脑袋上一敲:“除了去教训那几个宫中的木头,可还有什么要老夫做的?”
“此时没有。”云琅摇了摇头,稍一停顿,又道,“不过有件事,我一时还不曾相通,想请教太傅。”
蔡太傅有些诧异,挑了眉毛:“还有你小子想不通的事?”
“您这是教训我。”
云琅失笑:“等日后诸事稳妥,我定然日日去天章阁受教,让先生打手板。”
蔡太傅假意瞪他,半晌自己先绷不住了,摇头失笑:“你这张嘴……罢了,要问什么?”
“朝局关系、公室宗亲,实在错综复杂,我并不熟悉。”
云琅道:“我看得出,皇上是有意施恩于萧朔,要扶持他,却想不通皇上是要靠扶持他来对付谁。”
“环王叔卫王叔自不必提了。萧错这个景王当得自在逍遥,虽然聪明,可也半分无意于朝政。我前日叫御史台将百官疏送来一份看过,朝臣几乎铁板一块,各家军侯勋贵,也没有势力大到值得皇上忌惮的。”
云琅沉吟着,轻捻了下袖口:“我一时还想不通,是什么人叫皇上如此忌惮,不惜冒险扶持萧朔……”
“此事倒并非怪你想不通。”蔡太傅道,“你二人年幼,不知道罢了。”
云琅微怔,抬了头:“太傅知道?”
“隐约知道些,不很拿得准。”
蔡太傅点了下头:“老夫当年很不喜欢这些,故而虽然听见过些风言风语,知道的却并不详尽……你方才说朝中铁板一块,是谁告诉你的?”
“御史中丞信里所说。”云琅有些迟疑,“中丞秉性方正,想来——”
“何止是秉性方正,那就是个榆木疙瘩。”
蔡太傅听他提起,便止不住皱眉:“他倒没什么异心,迂得发憨罢了。”
云琅想起御史台狱中那半月,险些没压住嘴角,咳了一声:“是。”
“你若问他,朝中自然是铁板一块。”
蔡太傅喝了口茶,不以为然:“御史台这几年都被打压排挤,不论弹劾哪个,不是被申斥就是搁置不理。在他看来,朝堂当然是块铁板,是个官他就撞不过,只能去撞柱子……”
云琅没绷住,一连咳了数声,尽力压了压:“依您所说,如今朝堂……其实并非尽在皇上掌握之中。也有不同势力,只是御史台一样都惹不起罢了?”
“正是。”蔡太傅道,“就不说别家,三司若是叫皇上牢牢把持着,偌大个禁宫,就真能让人这般堂而皇之修一条行刺的暗道出来?”
云琅心头跟着一动,抬了头,若有所悟。
“你二人不缺心思谋略,对朝政不熟而已。”
蔡太傅点到即止,看看时辰,起身道:“老夫既然打算重新教一教宗室子弟,琰王便也在其列。有事没事,让萧朔去我那儿几趟。”
“是。”云琅回神,见老人家要走,忙撑身下榻,“您——”
“躺着!”蔡太傅横眉立目,“别让老夫亲自动手。”
云琅无奈,只得坐回榻上:“是。”
蔡太傅最气他不知自惜,瞪着云琅:“若非如今情形紧要,还不如把你轰回去,让琰王建个屋子,把你藏进去算了。”
“……”云琅听过这个典故,清清喉咙:“这也是萧小王爷和您说的吗?”
“是。”蔡太傅被这两个小子烦得不行,“你刚跑了那一年,他来找老夫,喝醉后说的。”
云琅一时有些想不通:“他来找您……是怎么喝醉的?”
“他说他想烂醉一场,想了三个月,一个能安心醉死的地方都没找着。”
蔡太傅好好在家做学问,大半夜被学生带着一车酒堵了院子,也憋屈得很:“老夫说了不喝说了不喝!他还非要让,第二日可真是头疼……”
云琅一时哭笑不得,竟不知心底是酸是疼,静静坐在榻上,垂了视线,轻揉了下衣角。
“躺下歇着吧,老夫回宫里,再去替你们打探别的事。”
蔡太傅不准云琅再送,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下次见你,定要要给老夫活蹦乱跳地上房顶,知道吗?”
云琅牵了下嘴角:“是。”
老太傅向来利落,不再耽搁,拂了衣袖,匆匆出了门。
云琅坐正了抬手作礼,目送着老人家走远,敲了两下窗子,叫刀疤套车送太傅回去。他又倚在榻边,歇了一阵,慢慢撑着靠回枕上。
小药童探头探脑了半日,进来送了碗药,垫着脚悄悄关了门。
药香苦涩,云琅阖着眼半躺在榻上,端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咳了几声。
这些年,他其实不曾想过几次……萧朔在京城是怎么过的。
是不是吃得好,是不是睡得着。
书房没人闹腾了,是不是就能清心明目、好好念书,夜里睡个囫囵觉。
是不是还生他的气,万一哪日运气好,在孟婆汤的摊子边上见了面,是不是还要劈头盖脸训他。
……
不能想。
原本身上就够难受了,一想起来,心里也跟着翻绞折腾,半步再走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云琅把药碗搁在一旁,慢慢调息。脑海里一时是少年的萧朔跪在太傅面前,求太傅允准、替他受罚,一时是两人分道扬镳后,萧朔拉着一车的酒在老太傅的院子里,醉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