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琰王殿下都很好奇。”云琅推了盏茶过去,“卫大人不是杨阁老的门生故吏,似乎也没什么故交姻亲……”
卫准咬了咬牙,出言打断:“云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有人比我管的更宽。”
云琅笑了笑:“先暗中扶持皇子相争,除去了一个最能征善战的。再排挤朝臣,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云琅道:“原本正直不阿的,不是丢了官就是免了职,原本能做事的,心灰意冷退避三舍。”
“只剩下官这般,贪恋权位且惜命的。”
卫准已听了不知多少斥责,几乎能背出来,漠然冷嘲:“得过且过,苟且至今……”
“唯独开封尹,执掌汴梁民政民生。”云琅尚未说完,“必须于夹缝中死撑,半步也退不得。”
卫准微愕,蹙紧眉抬头,定定看着他。
“玉石俱焚容易,大人只要追查当年旧案,坚持要为无辜者平冤昭雪,就能触怒朝堂权贵,罢官免职。”
云琅喝了口茶:“然后无非就是换个新的开封尹。至于这个开封尹会不会也如当今朝堂风气一般,醉心权术、各方勾结,叫汴梁百姓有冤无处伸,与清誉何干?自然不必理会。”
“如此一来,问心无愧。”云琅缓声道,“清官纯臣,青史留名。”
卫准咬紧牙关,静坐良久,闭了下眼睛:“当年云将军背弃挚友,与奸人沆瀣……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们是说卫大人,同我没什么关系。”
云琅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讲究。”
云琅看着他,语气轻缓:“大人禀性嫉恶如仇,向来不平则鸣,却要逼着自己对冤屈视而不见,替汴梁百姓死守开封,远比玉石俱焚四个字难熬得多。”
“云将军今日找下官来,若只是为了替琰王说些好话,拉拢下官,便不必麻烦了。”
卫准垂了视线:“如今朝堂,各方自身难保,党派立场,开封府一律不能沾,也不能管。”
云琅不意外,重新换了盏热茶,搁在案前。
“若有一日,当真能整肃朝堂一洗污浊……换个干净的开封尹上来。”
卫准视而不见,敛衣起身:“下官自当升堂,审权知开封府事卫准见冤不伸、渎职懈怠之罪。”
他言尽于此,转身就要出门,看清门外配了长刀的玄铁卫,稍一怔忡,倏地回身。
云琅不急不忙,将那盏茶推过去。
“云将军!”卫准一阵愠怒,“这是何意,莫非见好话说不通,便要如此逼下官就范么?!”
卫准寒声:“下官自知渎职之罪,可如今尚不到认罪的时候!朝中已乱成这般,若云将军对无辜百姓尚有半分垂怜——”
“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只能靠开封尹伸冤。大人守着开封,便不算渎职。”
云琅从窗外收回视线,站起身:“我原本也不打算拉拢,借大人一用罢了。”
卫准紧皱着眉:“何意?”
“派人去给杨阁老带句话。”
云琅拿过琰王府令牌,递给玄铁卫:“开封尹被琰王府请来做客。什么时候,府上见了琰王平平安安从宫里出来,什么时候自然将人好好送回去。”
“小侯爷!”老主簿听他话音,心头一紧,“王爷今日在朝中,可是有什么危险?”
云琅并不多说,示意老主簿替卫准看座:“顺便告诉他,不要以为琰王没有亲族长辈护持,王爷回不来,府里便无人主事了。”
“云将军。”卫准坐了半晌,咬牙低声,“你威胁错了人。琰王若被困在宫中,该是皇上有意施威,想要趁机彻底降服琰王,并非——”
“这我不管。”云琅笑了笑,“我只管让琰王回来。”
卫准不料他竟这般不讲道理,有些诧异,没说得出话。
“我不管他背后是谁,要做什么,同当今皇上如何博弈较力,驱虎吞狼。”
“我自幼统兵征战,弄不清楚朝堂中那些权谋门道。只知道琰王一日回不来,我便扣下他一个人。琰王受一分委屈,我便从他那儿讨回来十分。”
云琅从容道:“若有一日,琰王有了意外。我就先斩了这群混账拜天,再去宰了戎狄那些狼崽子拜地。收拾完了,再去找他。”
卫准被他话中之意慑得一时无言,静默半晌,叹了一声,慢慢坐回去。
云琅:“我同他过了明路,拜了家庙,注定了要同去同归。”
“有我在一日。”云琅平静道,“琰王府内,便不是孤家寡人。”
第五十章
玄铁卫拿了令牌, 形色匆匆去了。
云琅合了门,叫老主簿守在门外,捡了几颗栗子拿在手里, 重新坐回窗前。
“当今圣上……仍有要驱使琰王处。”
卫准坐了片刻, 垂了视线道:“小惩大诫,想来手段不会太过。”
“朝中如今大半执政官员,皆是受当年党争余荫,真有政才、能做事的寥寥无几。”
卫准道:“皇上又醉心牵制平衡之术,宰相被枢密院牵制, 枢密使掌军,招兵却要听政事堂的,钱粮军费又都在三司手里。”
卫准低声道:“如今朝堂之上,官职差遣全不在一处。人人只管扫门前雪, 互不通气, 职权又多有繁冗重叠……”
“故而皇上如今手上, 其实没几个人真正可用, 只能打起了琰王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