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池的水已染上醇厚药色,滚热蒸着,雾气朦胧,看不清其下情形。
水纹渐平,仍不见人。
萧朔蹙紧眉,在水中摸索:“你挣一挣……云琅!”
药池为泡药浴,泡全才不亏药性,修得并不算浅。
起身时虽没不过胸腹,可若是失足滑跌了,不及防备呛了水,惊慌时却未必能站得起来。
萧朔心中焦急,再顾不上揶揄云琅,自水中仔细寻找。走到池边,衣摆忽然被人用力一拽。
不及回神,已被蹲在池底憋了半天气的云少将军拽牢,带着一身热腾腾水汽,迎面扑了个结实。
萧朔不及防备,退了半步,仓促将人牢牢护住。
“就是藏起来吓唬你,吓傻了?”
云琅压不住乐,抬起只手,在萧小王爷眼前晃了两晃:“当年咱们两个去放河灯,不也这么玩……”
萧朔惊魂甫定,一手揽在云琅肩背,慢慢收紧:“当年这般玩闹时,我便叫你吓得惊悸了三夜。母妃问过太医,做了个枕头叫我抱着,才渐睡好。”
“……”云琅记头不记尾,轻咳一声,讷讷:“是吗?”
“你那个宝贝枕头是这么来的?”
云琅忽然想起来:“我都没敢碰过,你不是向来极稀罕?怎么这些日也不见你捏捏抱抱……”
萧朔心跳仍剧,闭了闭眼睛,稍平下气息,将云琅抱过来,从头到脚细细捏了一遍。
云琅:“……”
萧朔停了片刻,重新握回他胳膊,捏了捏:“瘦了。”
“瘦你伯父。”云琅切齿,“流云身法是要身轻如云的,你再这么喂我,也不必叫什么流云拂月,改叫乌云盖顶算了。”
萧朔受他一记怨气,心头反倒定了,替云琅解了一身湿淋淋衣物,搭在一旁。
“当真吓傻了?”
云琅见他不开口,弯腰看了看萧朔脸色:“这个也不行?罢了罢了……下次不同你闹了。”
云琅扯着萧朔,胡噜他后背:“收收惊。你也不必这般紧张我,我水性你还不知道?扎个猛子、游上一两个时辰,都是等闲小事,哪会在这种地方呛着?”
“水性再好,该担心还是要担心。”
萧朔看他半晌,慢慢道:“若是你跌下去时一时不慎,崴了左足,又因慌乱,右腿抽了筋,两只手扑腾时磕在了一处,头撞上池底……”
云琅:“……”
云琅半点温存念头没了,松开手看着萧朔,心情复杂:“小王爷,你那些梦魇要都是这么咒我的,我可就不帮你治了。”
萧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凝眸看了云琅一阵,将他揽过来,轻轻吻上眉宇:“若是……你醉了酒,偏要去河里放替别人祈福的河灯,一失足却踩了空。”
云琅心头一跳,愕然抬头。
萧朔拿过热腾腾的牛乳,扶了云琅坐在池边,将碗抵在他唇边。
云琅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坐了半晌,终于再忍不住切齿:“先、帝……”
他顾不上的那几年,明明瞒得好好的事,也不知道先帝到底跟萧朔唠叨了多少。
萧朔抬眸,静看着云琅咬牙低声嘟囔,抚了抚他的额顶。
云琅面红耳赤坐了半刻,横横心重回九岁半,闭上眼睛就着他的手吨吨吨喝净。
胃里暖热,便比之前妥帖得多,四肢百骸冷热冲突的隐隐酸痛竟也像是跟着缓了不少。
云琅舒舒服服叹了口气,抬手要拿布巾,萧朔已拥住他吻下来。
与此前的那些吻都有些不同,萧朔身上仍是烫的,掌心也烫,贴着他的后心,将热流一点点沿着脊柱激上来。
微促的气息喷洒下来,碰上一处,便在一处染上热意。
萧朔拥着他,手臂几乎已是某种忍耐不住的禁锢姿势,力道偏偏极克制,仍只松松圈着他。
只要云琅一挣,便能顺势脱开钳制,顺道把萧小王爷顶个跟头。
云琅泡在泛着药香的热水里,叫琰王殿下这般介于行凶与被行凶地试探吻着,动了动,轻叹口气。
萧朔肩背微绷,胸口起伏几次,向后撤开。
云琅扯住他,照萧小王爷结结实实咬了一口,抬手紧抱上去。
他入京前,满京城都说琰王暴戾恣睢、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隐约已有无法无天般架势。
如今看来,萧小王爷这个脾气,却分明是要活活将自己忍死了事。
当年变故后,云琅在宫中养伤时,的确在上元节偷跑出去过。他本想去看看萧朔,却不敢去,一个人喝得大醉,去汴水放了祈福的河灯。
金吾卫不敢离他太近,远远坠着护持。见云琅竟坠进了汴水里,吓得神魂俱裂,飞扑过去将人救出来,送回了文德殿。
“我的身手,就算醉成泥,还能失足掉下去?”
云琅瞒不住,索性半点不瞒,攥着萧朔的衣领,咬了牙低声:“傻子,我是醉昏了头,想去捞你。”
萧朔呼吸骤然一窒,抬眸定定看着云琅。
汤池滚热,雾气蒸腾,两人身上都是淋漓水意,一搅就是满池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