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你先别回去!先听朕解释啊!”
他刚上前一步,身后已经传来周采的声音:“皇上。”
“哦,是你啊?”皇帝道,“不都下班了吗,你怎么还不走啊?”
周采:……
周逊看见他,眉眼间瞬间便是一冷。周采却笑得春风拂面:“弟弟。”
“……”
周逊没说话。
“你进宫后,父亲非常担心。宫中虽好,也要常回家看看。”周采道,“在宫里住着,习惯不习惯?”
“你别操心了。”没等周逊说话,皇帝就已经开口了,“朕给周逊用的都是最好的。朕用啥他用啥,朕吃啥他吃啥,朕睡啥……呃,哪来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周采:……
他攥着手心的手指紧了紧,脸上还是带着笑:“是我关心则乱了……”复又看向皇帝,“多谢皇上照顾我弟弟。”
皇帝道:“朕和他之间的事有什么好谢不谢的,都是应该的。不过你们两个的兄弟感情看起来还挺好的。”
周逊看着周采这般虚情假意,仿佛很关心自己的模样,突兀地便开了口。
“单是说不行,要紧的是做。”他道,“兄长既然关心我。我近日在宫中也闲得无聊。不如兄长下次进宫时,替我将我时常翻的那本书带过来。”
“宫里没有你要的书?你早说嘛,我让小邓子去给你买。”皇帝道。
周采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周逊居然会搭腔€€€€要一本书,还是在皇帝面前开口,且给出了那样的模糊描述。若是平时,问问书名也就罢了,周采虽然嫉恨周逊,但还不至于舍不得一本书。
可周逊言之凿凿的,一副两人关系亲厚,他必然知道书名的样子……他若是说自己不知道那本书的名字,岂不是自己先打了自己这个“关心弟弟”的哥哥一耳光?
皇帝又好奇道:“那本书是哪本书?”
周逊笑而不语,只看向周采:“我十五岁生辰当日,兄长亲手送我那本书。兄长还记得吧?后来我们一起读书时,我便时常翻看那本……莫非,兄长记不得了?”
皇帝又看向周采。周采被两人注视着,显露出几分窘迫来。
十五岁生辰?他在周逊十五岁生辰那天,送过他什么礼物?
在众人面前,周采向来礼数周全。为了让人挑不出错数来,明面上该给周逊的东西,也是会给的€€€€只不过是随便找小厮送个“自己送给下人们后挑剩了的东西”罢了。只是,他实在是不把那事儿放心上,也实在是记不得自己送过什么……
皇帝看得周采头皮发麻了,周逊才善解人意:“是一本志怪小说。”
“对,我想起来了。”周采这才接上话来,笑了笑,“约摸是在书房里,我下回就给你拿来。少年时,我们兄弟几个便时常在里面看书,书丢得到处都是……”
“大哥记错了吧。”周逊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书怎么会在书房里?我从十二岁那年起,便再也没进过书房。”
周采头上落下一滴冷汗。周逊又道:“不过,也是因我贪玩……”
周采方才舒展一些,周逊再道:“当初不知怎的,父亲便说是我弄坏了他的书。父亲常在书房里教导两名嫡子,我不过偶尔进去一次,也不知为何就背上了这么个名头。父亲把我打了一顿,从此我再没进过书房。”
“我记得当初伤重未愈时,也是兄长来看我,替我带了药酒。还说以后父亲不让我再进书房,也是为了我好呢。”周逊笑吟吟道,“兄长记性还真是不好。莫不是把我记成另一位弟弟了吧?”
周采这回再无颜说话,擦着汗便要告退。他刚要走时,周逊突然又道:“算了,不必劳烦兄长了。”
周采道:“咱们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不,”周逊依旧是笑,“兄长记性不好,我也记性不太好。方才才想起来……”
“我十五岁生辰那年,兄长十七岁,正在五王爷府上做客呢。那日王府设宴,兄长还作了一首赋。”周逊笑道,“江州与京城相距千里,兄长是怎么将书交到我手上来的?”
第17章 寻一本九章算术来
“这……”
冷汗浸透了周采的外衫。周逊冷冷地凝睇着他。
若是要从此事再细说下去,周逊还能说上许多。例如周采在赠送物品上,对他和下人的一视同仁、再比如周家对他的诸多打压苛待……
但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所想做的只是拆下周采虚伪的面具,因而才说了这么些话。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再当个絮絮叨叨的乡野游商,把自己的悲欢事无巨细地拿出来展开到光天化日之下、再给他人咀嚼呢?
诉苦从来不是他的目的。诉苦的目的,从来也不该是诉苦本身。
周采呆了许久,也没能接上一句话来。最终,他尴尬道:“或、或许是我记错了……”
周逊的嘴皮子,到底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周采宽袍下的手指攥入了手心,留下深深的血痕。在他的记忆里,周逊一直是不怎么说话的沉默模样€€€€很少说话、很少抱怨、也很少诉苦。
€€€€谁能想到他甫一开口便是致命!
€€€€果然是不咬人的狗不叫!
“算了,也不用你去找了。”皇帝道,“皇宫里的东西比周家的东西多多了。朕一会儿带你去藏书库,你在里面找找有没有你想要的。”
他的第一个“你”是对着周采,只说完这句话,第二个“你”便是对着周逊。
他的神态说不出来是看出了周采虚伪面纱下的真面目、还是只是觉得为了一本书费这么多事麻烦€€€€又或是对周逊表达自己的“予取予求”。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周采都能感觉到他对待自己与周逊的强烈的不同。
事已至此,任他再如何舌灿莲花也是无用的了。越是说,便越是错。周采只好支支吾吾了几句,最终道:“臣……告退了。”
丞相犹自站在门边,他看见周采狼狈离开,眼神又转到了那个身着水色衣衫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