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约莫是及冠之年,长身玉立,眉目浓秀却又有一股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清冷肃然之意。夕光裹着他的袍子,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看着他,恍惚间想起一名故人。
‘小书生,’女孩儿笑盈盈地对他说,‘以后走路小心些。要是撞着的人脾气不好,你就遭殃啦。’
‘小书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路还很长,你不要伤心啦。’
……
“鲁丞相,”他身后谷大学士小心翼翼道,“其他人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他将思绪从那场淋漓的雨里收回,答了一句“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
鲁丞相笑了笑。
若他有孩子,大约会叫他……鲁路修吧。
皇帝同周逊顺着铺满小石子的小道回去。两侧,是暮春夏初的花,与萧萧的晚风。
周逊知道,皇帝目睹了今天的一切。
他目睹了自己同王爷的纠葛,目睹了自己拆穿兄长面具时的咄咄逼人,他看见了自己所有的锐利……与所有的不堪。
他会怎么想?
或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他这般反应,太不体面,太不优雅。景朝尚儒学,向来提倡克己复礼,提倡君子如玉。既然是君子,就该把“和和气气”放在表面,有再多的龃龉、纵使在心里憋出病来,也绝不能放在台面上去揭穿。
即使自己本身便是受害的那一方。
€€€€受害者不应有锋芒。
可周逊从来学不会这份会处事的圆滑,更何况,是在周采和五王爷的面前。他宁与人明打,也绝不同人暗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只会成为一名王府中的“宠妾”。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周逊突然道。
“问……问什么?”皇帝愣了愣。
他看起来刚刚是在走神。
周逊:……
皇帝:“哦,晚饭想吃啥?让厨房给你做。”
周逊:……
皇帝:“想吃红烧肘子吗?”
周逊:……
皇帝:“嘿嘿,我想。”
周逊:……
皇帝摸了摸鼻子,道:“那啥……你酒精过敏吗?”
途径御书房时,周逊瞧见那一路上,都挂满了桃子。
桃子沉沉地坠在梢头,圆而大,在暮光下像是一张张欢欢喜喜的笑脸。皇帝道:“这些桃子是专供皇室吃的反季节桃子,养在火室里€€€€也就是所谓的温室大棚里的。”
说着,他用手去摘一颗桃子,表情美滋滋的:
“你看这个,多大个儿!多圆!我专门教小李子捡品相好的挂上去,又圆又大,你要是想吃了就摘……”
皇帝:……
他发现那桃子被挂得极高,刚好距离他的手差了一点。
皇帝在踮脚和跳一跳之间选择了维持真龙天子的尊严。他迅速收回手,咳了一声:“叫人摘一个下来,自己就不用动手了。”
周逊:……
他抚着自己的手腕,方才同王爷争执时,王爷抓住他手腕一下。如今,上面有一点淤青。
皇帝偷偷瞅着他的眼色,见周逊看过来,立刻假装无事发生。
两人回养心殿吃饭。皇帝趁着周逊不在室内,对小李子道:“过来。”
小李子忙不迭地跑来。
皇帝:“去寻一本书来。”
小李子:“什么书?”
皇帝:“什么书……”
他抓了抓脑袋,看着偏殿的方向,也有些茫然。
皇帝:“有……数学书吗?”
小李子:“啊?”
皇帝:“数学相关的书。”
小李子领命退下。皇帝坐在桌上,想着周逊的手,想着背诵过的课文,心里一片茫然。
好半天,他突然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