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回头想和沈老头说法,却发现沈老头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不见了。
周逊:……
他短暂地“……”了一下,然后便听见周围青年的议论声。
“是福康公主……”
“先帝的姐姐,高宗最疼爱的女儿……”
“没想到福康公主今天怎么来了?之前都没听说过她要来……”
“福康公主向来不喜欢与人交际,也许久不曾来过护国公府……”
“……”
透过屏风,周逊看见了外面那被人称作福康公主的中老年妇人。妇人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隐约还能看见从前年轻时候的风华。据说这位福康公主,似乎就是陆显道的生母,只是她很晚才出阁,诞下这个孩子的时间也很晚。不过眉宇间,依旧能看出来这两人的长相,似乎是有些相似的。
然而不知怎的,福康公主裙摆上那片绣花却吸引了周逊的注意力。可惜隔得太远,他再要仔细看时,福康公主向着另一边走了一步,却又……
“周公子?想必这位便是周公子吧?”
一名青年的声音在周逊的耳边响起。周逊回过头来,只见一名颇为阳光的青年正对着他笑:“我姓徐,字明锐。大家都往花园里走了,一起走吧?”
周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方才有人提议,坐在厅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后院去吟诗赏雪。其他的年轻人们或是听见了、跟着走,或是没听见,懒得动弹。这位名叫徐明锐的公子家里原本在西南做官,今年才回京城来,不认得什么人。他瞧了一圈,感觉周逊挺面善,就拉上他一起到后院里去。
周逊摇摇头,婉拒道:“多谢徐兄好意,我有些畏寒……”
“周兄婉拒,岂不是辜负了徐兄盛情邀请的一番心意。”李邈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盯着周逊,嘴里道,“周兄身为沈老先生的徒弟,总不至于藏才,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徐明锐是个不会读空气的。他只听出李邈在参与谈话、且附和了他的建议,于是更加高兴起来:“是啊是啊,周兄,我们一起去吧?”
李邈的声音里含着点冷笑之意,他死死盯着周逊,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名不虚传。眼见着周逊似乎蹙了蹙眉,放下了手中的暖炉,站了起来€€€€
周逊:“不给。”
李邈:??
……等等,这不符合套路?说好的“皱着眉头但站起来,跟着几人到了后院里去,然后因为一首诗大放异彩”呢??
李邈都已经做好了自己被周逊的才华打脸的准备了€€€€当然,他更希望发生的,是周逊不如自己,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可周逊居然是真的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只是对身边的小厮道:“请问净手的地方在哪里?”
李邈:??
“等等,你……”
“李兄莫不是要跟着我一起去吧?”周逊道。
李邈:……
周逊越过李邈,独自离开了厅内。他也不打算净手,只是闷在房间里实在无聊,打算在院子里转转。
只是在转过回廊,走向另一处时,周逊却看见了沈老头。
沈老头站在外面,他似乎躲开了人群,正在向着一个方向走。他走得很快,也很隐蔽,步履匆匆。周逊看着他的动作,起了些疑心。
沈老头要去做什么?
他略微一思量,又想起沈老头今日行为的诡异€€€€原本,他是没有意愿来护国公府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日,他又改变了主意。
不过这终究是沈老头的私事……周逊本想转身离开,却发现在沈老头走后,又有一人,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人披着深灰色的斗篷,不知是何许人也。但可以轻易地看出来,他的确是跟上了沈老头的方向,而沈老头对此一无所知。
第112章 补的第二更
灰衣人跟在沈老头的身后, 在回廊里走着。他个头有些矮,走起来时要花费更大的步子。于是临近巷道时,有风雪吹起袍角, 露出里面绣着花样的裙裾。
灰衣人走得很快,很快。他绕了些路, 抵达了他以为目标的、国公府里最荒废的小院。在小院深处, 有火光忽明忽暗, 火光来自于一个火盆, 是有人在烧纸。
“你来了, ”灰衣人听见有人低低地道。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处于晚年的,妇人的声音。有火舌正卷着想要勾起妇人的裙摆, 于是大片大片的绣花,便从裙摆上展现出来。
裙摆在风里, 像是有花瓣在滚动。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那是另一个声音, 一个苍老的、属于男人的声音。
妇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许久之后, 她昂着头说:“你以为我不会来么?这是第四十年€€€€他死去的第四十年, 大年初三。他是卖国贼,也曾是我以为的……我未来的夫君。”
苍老的男人没说话了。妇人于是叹了口气,说:“一晃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从前他还在时,咱们常常在这里见面……这么快, 时间都过去了。连我自己的孩子, 如今也二十六了。”
苍老的男人低了低头,叹息道:“是啊, 时间那么快,福康。”
妇人的脸这才从半明半暗的火苗里显露出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笑了:“算起来这也是我们这十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那件事之后,你就再也不敢见我。可是你何必这么心虚呢?小六哥,你没做错什么。做错事的,是李至玮,是你师兄。他要叛国,你要杀他,是你同他€€€€同这个朝廷之间的事。他带着情报逃往北魏,你在半路截杀了他€€€€情报虽然泄露,好在,北魏之战大捷。北魏大伤了元气,从此偶有几次反扑,也再也没成功过。小六,你做了对的事,错的那个人,是他,是你的师兄。”
“……可我依旧时常做梦。我时常梦见咱们还年轻的时候,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就在这里,扑着蝴蝶笑,用杆子去打枣子。”苍老的男人说,“我还年轻,师兄也还活着,我们就站在这里……一起……”
他顿了顿,又道:“我有时候想,要是当初没有接下缁衣使这个职位,该多好。原本,这个职位,该诞生在我们俩之间……”
妇人也笑了笑:“是啊,当初咱们三个还年轻,整日地就在京城里瞎晃。我还记得父皇当初让你们都跟着一个师父去学,你们是一对师兄弟。他学得快,总嘲笑你。你学得慢,总生他的气……你说你怀念那些日子,谁不怀念呢?可€€€€”
“小六哥,你别装啦,皇上让你回去接手缁衣使的指挥使之职了,对不对?”妇人突然道,“西洲那边的事查出来了,是北魏的人收买了大巫,在水里投毒,在插手……所以你打算回去了,对不对?”
“福康。你……”
“我不打算说什么,但我讨厌这个职位,讨厌你们的工作。你当初说你要退得干干净净……可谁又能退得干干净净?李至玮回不来了,当初那个扑着蝴蝶的小姑娘,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