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呢?”
“卫二小姐陪着公主呢,也是才要了一碗清粥。二小姐还吩咐小厨房给三公子也备上一碗。”
卫昭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脸帕擦了擦脸,温润柔软的触感一扫疲惫。他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半碗粥便往偏殿去。
长乐哭了一晚上,此时哭累了,被卫淑华哄着勉强睡着了。听宫女说卫昭在殿外,便着沁儿守着长乐,自己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四月里的清晨,空气夹杂着些许凉意,清冽的风一吹,压在心头的一口郁气慢慢散了。
姐弟俩一个站在廊下,一个站在石阶下的空地上,就这么隔着说了几句话。既庆幸,又沉痛。
庆幸的是他们的长姐活着,沉痛的是长姐未来要走的路何其艰难。
李淮已经回宣明殿处理政务去了,孙稳婆也被李淮的人带走了。高海因失职被暂罢职务,李淮提了明德暂代内监总管之职,并负责主审孙稳婆。
陈太医被留在永宁宫。眼下卫淑宁的情况已有缓和,小皇子也被哄睡。众太医俱都松了口气。
卫昭叫来陈太医询问当时情况。陈太医知道皇后身边的桂嬷嬷略懂岐黄之术,况且当时皇上在时他已经如实禀明,老太君也在一旁听着。这会儿卫昭再问,他倒也没什么隐瞒的。
想起卫昭先前两次破获命案,陈太医反而对他说的更加详尽。虽然知道宫里明哲保身是重中之重,但作为医者,遇上这种情况,他不可谓不动心。
“……臣别的不敢保证,这一手催产针法是臣看家的本事,起初娘娘生产平顺,并无异兆,合该母子平安。但行针后不久,娘娘便有出血之兆。行止血之针法又没有任何效果。”
“陈太医可确定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陈太医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回道:“一般而言,产妇血崩一是由于胎儿大,生产时使产道受损导致出血。二是产妇自身体质虚弱,生产有困难使得生产时间过长。但皇后身体康健,摔倒后又及时进行催产,虽也有血崩的可能性,但概率不大,且不会完全止不住。而且就小皇子的脉象来看,很大可能是受到了药物影响。”
卫昭将目光落在陈太医的药箱上:“不知我可否看一看陈太医的银针。”
陈太医打开药箱,将针包递给卫昭,以为他怀疑问题出在药箱上,便解释道:“药箱对于大夫来说就好比剑于剑客而言。作为太医,药箱是救命之物,同理也是害人之物。因此臣的药箱从不离视线左右,便是药童也不敢擅动。”
“也就是说这个药箱除了陈太医之外,并无他人接手的可能?”
陈太医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卫昭没再继续,而是从针包里抽出一根银针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如果陈太医之前所言成立,那么长姐在生产时除了孙稳婆之外,接触最多的就是陈太医这个外人了。而孙稳婆在第一时间就被拿住,高公公审问过程中也并未发现其身上藏有药物。”
陈太医道:“即便孙稳婆身上有那种东西,她也不敢多藏,毕竟药的味道明显,很容易被发现。而少量的药物即便产妇接触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除非孙稳婆能有机会在皇后的饮食中下药。但皇后饮食一向是扇儿姑娘经手,且娘娘发作又是在摔倒之后,孙稳婆似乎并没有这个机会。”
卫昭目光幽幽的盯着手里的银针,陈太医不知为何,总觉得脊背发寒。
“如果问题出在银针上呢。”
卫昭轻飘飘的一句话,叫陈太医猛的打了个哆嗦。
“陈太医是妇科圣手,医术高明,既然陈太医确定催产针和止血针针法没有问题,长姐在生产时又未服用其他药物,那么有没有可能问题出现在银针上。有人在银针上淬了药液。”
陈太医好一阵眩晕,然而这关系到陈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他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痛感使他勉强恢复些神志。
“臣听说过江湖上常有在暗器上淬毒一说,那么同理,在银针上淬了药液,再经由经脉进入人体也是可行的。医毒有共通之处,但在医治病人时所用方法却不尽相同。我们行针时可配以熏蒸之法,但少有直接在银针上涂抹药液的。”
“而且,药液涂抹在银针之上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散,即便有残留之物,药效也会大打折扣。臣自皇后产期将近时便被留在宫中,至今已十日未曾出宫。如果使银针上的药液生效,三日是黄金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有这种可能性,那就说明宫中三日内有人曾熬制药液,又偷偷将臣的银针换掉。然而宫中禁止私藏药物,每一味药流出都是经过严格管控的,太医院都会留有记录。若银针从宫外流入,那么进出数道宫门又能避开守卫的盘查,臣实在无法想象何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不说在宫内调度,配合无间,但是浸泡银针所需配方便已十分难得。臣才疏学浅,却也知道单纯的活血化瘀之物在小剂量的情况下尚不足以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皇后娘娘险些因此丧命,而药液仅仅是通过银针流入体内,可想而知这药液是何等烈性。至少臣有生之年从未听说过。”
“再有一点,女人生产或早或晚,时间不定。对方便是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无法保证皇后就能在银针尚有药效时生产啊。更别说皇后娘娘比预估产期还早了八天。”
卫昭将银针放回针包内,眯了下眼道:“所以这才是孙稳婆的真正用处。”
第117章
陈太医汗流浃背,听得卫昭如此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没错,有孙稳婆在,只要稍微动些手脚便能叫皇后早产。孙稳婆经验丰富,能看出皇后产期将近不足为奇。她将消息传递出去,使对方事先准备银针。三日内,就算皇后没有生产预兆,孙稳婆也会想办法做成此事。
只是皇后恰好在昨日发作,孙稳婆为了不使皇后顺利产子这才推了一把。也幸好是在临产时摔倒,否则的话只怕后果会更严重。甚至等不来卫老太君皇后就已经……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太医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强自镇定道:“孙稳婆只是其中一环,前提是三公子所说的银针淬药可以成立。”
“陈太医能保证在宫里的十日时间里你的药箱不曾被人动过?”
陈太医有些不确定了,如实说道:“平素伺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小药童,这是臣本家子侄,带在身边教养的。他不会行此方法害我,毕竟谋害皇后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
卫昭点了点头,没再问什么。
陈太医见他不言语,又在心里将这十日内发生的事过了一遍,然后他发现似乎并没有人有机会动他的药箱。一般他不在房内的情况下,陈归都会留下。他这侄子虽天分差了些,但胜在稳重细心又肯努力上进,陈太医对他一向放心。
早前皇后统领六宫时,宫中虽有争斗,却还不至相互残害,下毒之事更是少有。也因此进出后宫的太医们都放松不少。但自从皇后有孕后,这六宫权责落到冯贵妃和崔美人头上,后宫便隐隐出现乱象。而自五皇子中毒夭折后,后宫风声鹤唳。他们这些太医更是谨小慎微。
陈太医决定回去后私下问问陈归,虽然他并不认为卫昭所言是可以实现的。
李淮在事发时便命内廷司的人封锁了后宫,不过对于筛子一般的后宫,卫昭实在不报太大希望。事关长姐和外甥,卫昭决定上折子亲自接手此案。
李淮正巴不得有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毕竟他也很想知道背后是何人设计,更想知道镇国侯府对上这股势力又会如何。
沈愿得知此事后,吓的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作为卫昭的上官,他接手的案子沈愿都有监督之责。一般情况下遇上宫里的案子沈愿躲都来不及呢,他们神仙打架,他可不愿做被殃及的池鱼。奈何皇上特招进来的这位推丞身份不一般,惹的事更是不一般。
沈愿头秃的看着盖了印的折子,在卫昭进来的那一刻抬手就将折子甩了出去。
卫昭侧身躲过,笑嘻嘻道:“沈大人莫气莫气,这案子不管最后如何,卫昭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大理寺。”
沈愿气的两撇胡子飞了飞。上头都定好了,他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这段日子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安心办你的案子,你只要不惹事,本官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卫昭捡起折子瞅了眼,朝沈愿拱拱手:“大人放心,我看你面向,实足的长寿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