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大夫就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向卫昭。
医馆供奉太医,太医给医馆提供便利,提携医馆后辈,二者互利互惠,这都是不成文的惯例。只是这种互惠关系是私下达成的,一般不为外人道。
济仁堂和同济堂是百年老字号,家族中都是出过好几位太医的。尤其济仁堂刘家还出过两位太医院的院正,一直是医家的领头羊。只是济仁堂本家在北边,楚末战乱时损失惨重。族中几位有天资的子弟都死于战乱。
待齐国建立,济仁堂借着百年累积下的名声也在盛京占了一席之地,只是到底略逊同济堂一筹。同济堂子孙出息,现今宫里的副院正孙太医就出自同济堂。而济仁堂不甘心家族被打压,便全力支持陈太医,以期其得势后多多提携济仁堂。
陈太医出身寒门,曾在济仁堂学习过,对济仁堂的医术和医德颇为敬佩,因此双方便达成协议。陈太医倒也不负期待,收了济仁堂刘家一个后辈为徒,悉心教导,如今也进了太医院当值。
太医院院正年事已高,有望接手院正之位的便是两位副院正。巧了,两位副院正一位是同济堂的孙太医,另一位便是陈太医。
而为了使陈太医上位,济仁堂毫不吝惜的替陈太医打点。虽说济仁堂因战乱损失惨重,但济仁堂底蕴丰厚,同济堂便显得后劲不足了。
卫昭咂摸着嘴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啊。医馆悬壶济世,却也免不了陷入世俗之争。”
林老大夫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不管是医,是道,还是佛。在没得道飞升前,本质上都是□□凡胎。既是人,便要吃饭,便有私心,谁都想多吃一口。但凡有利益存在,自然就有争斗。”
“说的也是。”卫昭点了点头,甩开扇子扇了扇,又问:“林老大夫可记得城西济仁堂有个叫杜松的小学徒?”
林老大夫动作一顿,眯起不大的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他呀。”
他摇了摇头,道:“心不正,行不稳,不配为医。”
卫昭觉得这个杜松一定会给他惊喜的。
只可惜没等来惊喜,倒先等来一波惊吓。
小五捧着肚子哭丧着脸道:“兄弟们也不想打草惊蛇的,只是那赵同摆明了要下死手,兄弟们也顾不得了,只能先将人扣下。”他瘪了瘪嘴,有些委屈道:“是不是坏了老大的计划了。”
卫昭看了眼小五还在流血的肚皮,忙道:“先别说话了,赶紧叫大夫给你包扎伤口。”
小五战战兢兢的,就怕卫昭嫌他办事不利,日后不再用他了。老大是个大方人,每次办事儿都能得不少赏钱,他还指望着攒银子娶一房媳妇呢。
“老大……”
周八见小五委屈的要死,也替他说了两句好话:“当时赵同要杀了杜松,小五怕他得逞,硬是冲过去挡了一刀。”
卫昭无奈道:“我知你们尽心办事,可天大的事儿都不及自己的命大。日后莫要如此冲动了。”
小五感动的稀里哗啦,这会儿方觉肚子痛的厉害。
等大夫处理完伤口,卫昭这才问他们具体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就动刀子了。
小五还虚着,话说多了难免牵动伤口。周八便接过话回道:“那日赵同找过杜松后,我们兄弟几个就分成两拨,小五哥负责盯着赵同,我们几个则盯着杜松。杜松在杏花巷置办了个宅子,不过他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寻常都是住在盐水巷。昨日杜松偷偷摸摸去了一趟杏花巷,还把地契带在了身上。出了杏花巷,他又拐去了便桥,在大柳树后同一个女子见了一面。”
周八略微往前倾了倾身子,道:“那女子我见过,是同济堂魏大夫的小女儿。”
卫昭精神一振,从中嗅到了几分暧昧和阴谋的味道。
赵同是小张氏心腹,赵家现今如履薄冰,小张氏惶恐不安。如今赵同落网,小张氏久等赵同不归,势必认为赵同发生不测,甚至会威胁到自己。为保全自己,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卫昭从不敢姑息女子。
他叫小五好好养伤,请长孙恪出面,连夜审讯赵同和杜松。
杜松和赵同被分别关押在曹家的私牢里。在赵家传闻甚嚣尘上时,赵同便心有不安。他按小张氏吩咐除掉杜松以绝后患,本以为杜松胆小怕事,很容易解决。没想到半路杀出几个力夫,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一刻赵同忽然泄了劲儿,他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被关进私牢的时候,他就在想如何能替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只要能保住性命,他总有机会从头再来的。至于忠心与否,那不在赵同的考虑范围。
而杜松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物。当初赵同许以重利他也犹豫过,但还是金钱战胜了理智。得到切实的好处后更是飘飘然起来。如今身陷囹圄,理智回笼,也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卫昭和长孙恪走进私牢时就见杜松靠在墙角抹眼泪儿。
长孙恪轻咳一声。
杜松当即一个激灵。手脚并用的爬到牢房门口,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长孙恪,哀嚎一声:“招!我全招!”
长孙恪:……难道我的气势又增长了?
卫昭:……现在的犯人都这么没骨气的么?
杜松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牢房里也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卫昭和长孙恪对视一眼,抬步往里走。
里面关着的正是赵同。他暗恨杜松鸡贼,仗着牢房靠近门口的先天优势,在大人面前刷了一波好感。
赵同恭敬的垂首站着,在长孙恪过来时,躬身行礼,然后义正言辞道:“小人所知甚详,大人但问,小人不敢隐瞒。”
卫昭偷偷的瞥了眼长孙恪,忽地发现这人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外奔走,脸晒黑了一圈。卫昭就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怪不得这两人招的这么痛快。
长孙恪好像从卫昭隐晦的表情里知道了些什么,他忍不住摸了下脸,这会儿脸色更黑了。
赵同不由得又往下弯了弯腰。
长孙恪:……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先将杜松带去了审讯室。
杜松软着手脚从牢房里走出来,被几个手下绑在刑架上。他抖着唇道:“大人,小的一定知无不言,大人能不能别打小的。”
杜松缩着脖子看了眼审讯室上摆着的刑讯工具,都快哭出来了。
卫昭忍不住丢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想当年他进北府大狱的时候,那针都要刺到手指头了,他吭都没吭一声。他可是准备英勇就义让世人敬仰的。只不过老天爷没给他这个机会。想到那日场景,卫昭颇为自得。
他实在没忍住,便问杜松:“你胆子这么小还敢作恶,夜里都不怕做噩梦的么?”
杜松哭道:“钱,钱给的多。”
卫昭就了然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胆小鬼也是鬼呀。”
杜松:……这是损他呢还是损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