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都该最终由皇上过目,可渐渐的,便都松懈于此。
遇上不勤政的乃至于昏庸的皇上,有些要紧的公文,也统统交给了秉笔太监与掌印太监决裁。
因此才说内阁要“看司礼监的脸色行事”, 毕竟相比起他们,司礼监太监更亲近皇上,得皇上信任,若司礼监有意折腾他们,再三刁难,偏偏不批,许多公文实施便会困难重重。
甚至前朝还曾有过一个笑话,便是大臣弹劾奸宦曹国忠的奏折,恰恰就被掌印大监曹国忠自个儿批阅,给扔了,根本去不到皇上面前。
而在秉笔太监与掌印太监之间,又以掌印太监为最尊者,毕竟秉笔太监批红之后,若无掌印太监盖印生效,那也是无用的。
换言之,掌印太监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沈无疾,便正坐着这个位置。
沈无疾盖印盖得手累,正甩着手,一抬头,便见到洛金玉瞧着自己,忍不住就笑了,似乎从未有过争执似的亲热:“醒了?”又关切道,“饿吗?咱家让人做些吃的来,有想吃的吗?”
洛金玉更觉心中嫌恶。他自幼所学,小人方才如此反复无常。
可这人,却又是他的恩人。
忘恩亦非君子所为。
洛金玉心绪复杂,坐在床上,一时没说话。
沈无疾追着问了几句,洛金玉终于开口,冷冷淡淡地问:“沈无疾,你又想做什么?”
沈无疾笑着嗔道:“咱家想做什么,你比谁都知道,还明知故问。”
洛金玉:“……”
他心生恶寒,忍耐着,不与沈无疾争吵,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缓缓道,“我原本愿以公公为友。我落难时,公公仗义相助,对我有深恩大义,我出狱后又再三开解我,我心中感念公公义气,原是亲近公公的,公公何必执着迷障,将好端端知己之义曲解至此。”
这些话,倒也并非说谎。
在沈无疾忽然发疯之前,洛金玉确是诚心诚意将他视作恩人与朋友。
也因此,沈无疾这样一闹,洛金玉被气得够呛,心中无比失望。
沈无疾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说得比唱得好听,可惜咱家是个实在人,又是个没什么学问的粗人,不听你这些花里胡哨的,论亲近,什么也比不过枕边人亲近。”
洛金玉见他冥顽不灵,便不再白费唇舌,躺回去,背对着他,闭着眼睛思索如何逃走。
沈无疾倒是又问:“不饿吗?晚上没吃东西,西风说你中午也吃得很少。”
洛金玉不理他。
沈无疾又问了几句,仍然得不到回应,便悻悻然地起身,去门口吩咐小厮送饭菜来。
不多久,小厮送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米饭,沈无疾亲手夹了菜,端着碗,去到床边,将饭菜伸到洛金玉面前,轻轻地用手扇风,将香味儿扇向洛金玉,自个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洛金玉:“…………”
这沈无疾,着实是脑子抱恙!
沈无疾自顾自地玩了会儿,见洛金玉没有丝毫回应,便也兴致索然,挂不住脸,悻悻然坐在床边,自个儿吃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儿,哪有半分权宦模样。
他吃完了,端着空碗问:“真不吃?饿着的滋味儿可难受了。”
洛金玉不理他。
沈无疾低声道:“你怕是没饿过。虽你家贫寒,但听闻你母亲勤劳又慈爱,想必没让你受过饿。”
实情确如沈无疾所言。虽洛金玉家境贫寒,可他母亲却从未令他挨饿受冻过。
“咱家与你不同,咱家小时候逃过难,几天没东西吃都是常有的事儿,好容易讨个冷馒头,还被其他的乞儿抢了。抢便抢了,还打咱家一顿,说那是他们的地盘儿,骂咱家不识好歹,逼着咱家从此讨来东西孝敬他们。”沈无疾回想起往事,神色漠然,“咱家心想着惹不起,跑总行了吧,却每每被他们抓回去打,骨头都打折过许多回,哪像你,还有咱家赶紧的请御医来给你医治,咱家那时就靠着自个儿不想死,这才活了下来。
后来,咱家进了宫,仍是被欺负的命。好容易入了曹国忠的眼,却被他扔去习武。或许那不叫习武,叫炼蛊。他将我们放入山谷,让我们相互厮杀……罢了,不说这个,大半夜的,怕吓着你。”
洛金玉也不知这是真是假,仍不说话。
沈无疾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往事,想了想,道:“丢人的事,不说了,你当没听过。”
说完,沈无疾起身,叫人进来收碗筷饭菜,又吩咐道,“饭菜时时热着,等会儿洛公子饿了,立刻便有得吃。”
下人领命而去,沈无疾又朝着洛金玉道,“你多命好,你母亲在时,她宠着你,她不在了,咱家宠着你。”
洛金玉竭力不去听他的声音。
沈无疾不再多说,坐回去,继续秉烛盖印,偶尔自言自语几句,偶尔骂几句。
洛金玉则自顾自地思索着自己的逃跑大计,慢慢的,又睡着了。可他睡着睡着,便觉得热起来,渐渐醒来,惊见自个儿肩头搭过来一条胳膊,脑袋后头还有匀称的呼吸声。
“沈无疾!”洛金玉正要起身,就被躺在他身侧的沈无疾眼疾手快地点了穴,令他动弹不得。
沈无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道:“好金玉,别闹了,咱家日理万机,好容易才有几个时辰歇息。睡吧。”
洛金玉能被他这人气死:“沈无疾你无耻!”
“唉,你可别嚷嚷了,大半夜的,”沈无疾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威胁,“你再嚷嚷,咱家连你哑穴一并点了。”
洛金玉才不听他的威胁:“沈无疾你混€€€€”
沈无疾闭着眼睛点了他的哑穴,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低声笑道:“软的不吃,你非得吃硬的,那咱家就如了你的意。洛金玉,咱家告诉你,咱家这府上是吃人的,你自个儿眼巴巴地往里钻了,这时候又说对咱家没意思,说要走,可在咱家这里没这么个道理。从今往后,咱家该宠你的地方,仍然宠着,你要月亮,咱家仍给你摘月亮。可咱家也得收些好处。”
洛金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瞪着眼睛,在心中将沈无疾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无疾自然什么也听不见,可猜也猜得出几分,心中又是酸楚难受,又有些狠戾得色,伸手绕住洛金玉的一缕长发,撑着手臂,凑过去嗅了嗅,故意轻佻地道:“真香。温香软玉是不是就是说的你?”
洛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