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暗道, 刚刚仗着天道规制在那挑衅得起劲的人是谁?是世上另一个你吗?此刻你来怕个锤!
他们又岂知,一方面,沈无疾对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规则也非全信, 更担心对方昏了头,就是冒了天道也要动手, 那他着实没有把握,刚刚无非是仗着这一堆修者都在,就算宋千里动起手来,那群人总不会坐着看戏。
另一方面嘛……
众人究竟还是寻了借口,将宋千里一并带走了。
沈无疾目送他们就地离去,大堂上恢复了安静,只有他与洛金玉二人了。他悄然瞥一眼面色凝重的洛金玉, 一抹脸,往身后椅子上一跌,捂着心口连声道:“吓死咱家了,吓死咱家了!”
洛金玉回过神来,急忙朝他过去,扶住他的肩,问:“怎么了?”
“刚刚你没看见,咱家可吓死了!”沈无疾一把抱住洛金玉,将脸埋在他怀中,暗自窃笑着,语气越发可怜,“那厮仗着自个儿是妖怪会妖法,可凶呢,动不动就说要一掌劈了咱家,咱家哪里被人这样吓唬过……咱家又想起来,刚来这破地方时,那胡璃也拿打雷来吓唬咱家,你当时离得远,看不清,那雷就朝着咱家打过来的,鞋子都险些被烧焦了!咱家何曾受过那等惊吓?呜……”
洛金玉:“……”
若到了如今,他都仍不能明白沈无疾又是在这寻着机会撒娇呢,那他就真成木头桩子了。
倒是被沈无疾这一闹,洛金玉本来沉重的心情又松缓许多,严肃的面色也柔和起来,他也不拆穿这人,顺着这人的话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抱歉,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
沈无疾越发柔弱,嘤嘤了好一阵,叫洛金玉也越哄越被他顺带了进来,逐渐不能察觉这人是在伺机撒娇,只当这娇妻委实是苦了累了受了惊吓了,将之抱在怀中又哄又亲又说好话的,若非手边一时没有纸笔,已被嗔到有些许神智不清的洛公子想必还要亲自写十封八封的各式各样保证书……
好容易,沈无疾暂时满意了,也怕洛金玉担心自己过了头,那就反而不妙,便鸣金收兵,还倒打一耙,很是矫揉造作地嗔道:“你这呆子倒是尝着了鲜,如今有正事也不管了,就缠着咱家要亲热,原来竟是个假正经,假呆子。”
洛金玉:“……………………”
他顿时背脊一僵,神色微妙,欲言又止,很想让沈无疾正常些说话,但又怕“柔弱委屈无助”如沈无疾,受不住自己这重话,又要哭要闹。
兼之又因沈无疾这话而羞涩面热起来,暗道其实他也没说错,自个儿竟果真像个假正经了,将以往所学的规矩道学都忘了个干净,不光是在夜间与之在床榻被褥间缠绵难舍,放任他说那些孟浪不妥的言辞,就连在平时,自己亦会主动与之在外面搂抱亲热,实在是……实在是荒唐得紧。
沈无疾瞥着他脸逐渐红到了脖子根儿,神色也局促起来,知这呆子又在胡思乱想了,不由得噗一声笑出来,起身将人抱住,也不装娇了,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揉搓,低声道:“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你可别被逗这一下,又不愿意与我亲热了。”
沈无疾近来新爱上了捏洛金玉的耳垂玩儿,这人别处都没肉,可耳垂上却颇有些软肉,照相学来说,是有福之相,沈无疾瞅着就心生欢喜,恨不能再将这福气揉更多些出来。
洛金玉也不反抗,虽羞也由着他动手,只是嘴里正经道:“既说到了正事,就说正事。”
“你说啊,”沈无疾继续专心揉他耳朵完,道,“听着呢。”
洛金玉本想说“你这样我怎么说”,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自个儿反驳自个儿道“又没堵着我的嘴,我怎么就说不得了?”,于是索性不说了,一面装傻充愣地享受着夫妻之间的肌肤亲热,一面为这样装傻充愣享受情|欲的自个儿而羞愧,一面向沈无疾说自己去寻宋凌之母的种种事。
事如洛金玉所料,宋凌的母亲在起初的故作冷淡试探后,终究还是露出了真心态度€€€€只是有一件事超出了洛金玉的预料:她似乎早就察觉到了胡璃的身世,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当时她尚不知道胡璃是设计导致宋凌道心陨落的真凶,她只以为是宋凌如今失势,宋千里便伺机接回了私生子胡璃。
那时为了宋凌之事,灵狐族颇受玄门诸派排挤侧目,她亦因此对灵狐族心怀愧疚,觉得是自个儿教子无方,又担心与宋千里闹翻之后万一对宋凌不利,令宋凌失去最后靠山,因此虽不情愿,她不得不也对胡璃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得知了这一切从一开始竟就都是胡璃设计的局€€€€这一切都是宋千里这混蛋惹出来的风流债!眼见当年人人称誉的儿子被这对混账害成如今这不死不活、疯疯癫癫的模样,她如何不恨!
“你这么说,她就信了?”沈无疾问。
洛金玉摇头:“自然不是。只是一则她早有怀疑,二则,她说她要亲自查出真相,她此刻大约已经去到了呦呦山。”
沈无疾一怔。
洛金玉道:“她与我一起来了梅镇,刚刚藏身堂后,想必见宋千里那态度,心中已有了计较。待我确定是呦呦山后,她已先行一步去了那。此刻,大约她已在与胡璃和宋千里对质了。”
洛金玉垂眸沉默半晌,低声道,“她看起来很冷静,可我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与痛苦。”
沈无疾忙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问:“又想起你娘了?”
洛金玉黯然点头,又摇头:“不光是我娘,还有胡璃的娘。胡璃所做这一切,起初又何尝不是为他母亲之遭遇而仇怨愤恨呢?我在梦中所见,他自小很懂事,很孝顺,他母亲亦很慈爱温柔。他母亲过世时,他亲手为母亲下葬,那时他年纪不大,又没有土铲一类工具,只能徒手去挖,山间泥土里多有盘杂粗糙的树根与大小石头,他挖了很久,手都挖破了,能见着骨头,他却像不知道痛似的,一边哭一边挖……”
沈无疾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知“母亲”一词在他心中极为特殊重要,与其说他在讲述胡璃葬母情景,不如说,大概他仍是在思念自己的母亲,甚至,他将那为母亲挖葬坑的胡璃看成了自己。
“可是,他错了。”洛金玉道。
沈无疾注视着他的满眼里都是温柔。
“他有母亲,宋凌也有母亲,被他算计牵连而死而伤的许许多多的人都有自己的母亲。”洛金玉道,“难道只有他母子要紧,旁人都是路旁杂草吗?他的冤屈就是冤屈,旁人的冤屈,就不值一提吗?”
沈无疾淡淡道:“世间许多人,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第193章
此事, 就这样结束了。
洛金玉与沈无疾如今只是凡人两个, 为防误伤他俩, 玄门中人并未带他二人同去呦呦山寻胡璃。
一日过半后,真虚子回到梅镇官衙中, 他本神色憔悴,风尘仆仆, 见着洛沈二人, 强自振作精神, 道:“胡璃与宋千里都死了,那被胡璃以禁术‘复活’的形似胡秀娘的‘傀儡’随胡璃的死亡, 也已消亡。因那禁术的缘故, 我等只好将她尸骨与胡璃的尸骨焚灰。好在如此便可以了, 老道将他母子二人置于两坛中,葬回到了她本来的坟地里。宋千里究竟是灵狐族族长,为了灵狐族的体面尊严, 他夫人态度强硬,一番交涉, 将他尸骨带回了灵狐山祖坟安葬。”
诸多缘由下,沈无疾对真虚子的态度倒好了许多,一面听着,一面亲手为他斟茶,微笑道:“既事了了,就不急着说,观主先喝口茶水, 润润嗓子。”
又去门口叫人备素油糕点饭菜。
若非是实在身心疲惫,真虚子非得受宠若惊一阵了。可他如今委实是没有这份闲心,他接过茶水,道了声谢,将茶盏握在手中,垂眸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师父……宋凌,他也去了呦呦山。他托我向二位带几句话。”
听到这名字,沈无疾立刻从门口赶回来,站在洛金玉身旁,很是防备地瞪着真虚子。
真虚子并不在意他这态度,继续说自己的话:“他说,‘此前种种,皆我无能,兼之糊涂,虽是奸邪所害,若我道心稳固坚韧,无半丝歪念,亦不会恼羞成怒,执迷不悟。我生来多年,无遇挫折,心高气傲,成了致命弱处,又因此牵连玉师弟与燕康,使他二人命途多舛,更因我一己私欲怨愤,残害许多无辜生灵,愧对师门教诲,违背天道伦理,仔细想来,除以死谢罪,无有他法。我无颜面对他二人,也无需去见,你且代我向他们道歉’。”
闻言,沈无疾倒是十分惊讶。他对宋凌没有半分好感,丝毫没想到这人竟会在得知真相后自戕。还以为,宋凌那厮撑也要撑着不认错呢,就算认了,也不会……
他悄然看向洛金玉,见洛金玉神色复杂地轻轻摇着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终于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声气。
真虚子接着道:“当时真相大白,胡璃也已承认是他陷害了师父,诸位玄界大能们商议,亦觉得师父理应重罚,却到底不忍心致他死地,且有师父他娘据理力争,便本只想将师父锁上链铐,封闭四觉,长禁于灵境深幽崖下思过。师父一直没说话,我在旁小声劝慰他,谁曾想,他忽然扣住我,将如今仅有的正气修为尽数传给了我。我等尚未反应过来,他便立刻自绝了经脉,临去前,向我留下了那些话。”
他并未说出口,只在心中道:除却愧责之外,想必以师父高傲性情,他亦绝无法接受自己如畜类一般被锁禁,因此那般决绝自杀。
只是这些话,他为人徒者,如何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