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如此,洛金玉却难得顶撞一回。
他不听话,跪在先生面前,坚定道:“我知先生是为我着想,可我已与无疾成亲,我娘说过,洛家未有和离先例。若未曾相知相许,便不会成亲,既已成亲,便没有再离的说法。”
明先生怒道:“那你洛家可有两个男人成亲的先例?!”
洛金玉噎了噎,叩头道:“先生,唯有此事,学生绝不听从。若先生执意让学生与无疾和离,父命难违,师命难违,学生只能同意。”
闻言,西风急忙就要说话,却被沈无疾眼疾手快给捂住了嘴,示意他老实待着。
洛金玉说完那话,明先生脸色尚未来得及一松,便听到了下一句话:“学生此生亦不会再娶,无论男女,学生此生只认一人。”
“你€€€€”
“学生是死心眼儿,是木头,是石头,不光先生与师哥这么说,无疾也是这么说,想必许多人都是这么说的,你们并未说错,学生便是这样的人。无论是面对其他的事,还是对待情爱,学生皆是如此。”洛金玉平静道,“先生不过是觉得,学生与无疾在一起,不会有子嗣,可若先生如今不让我们在一起,学生亦同样不会再有子嗣,又是何必。”
“子石!”明先生重重拍桌,叹道,“你这糊涂虫!你洛家要绝种了!”
“敢问先生,这世间何家何族,敢说自己从未绝过种?”洛金玉仍跪着,却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明先生,道,“所谓‘绝种’,又究竟是何意思?”
明先生一怔。
“世间多有天灾人祸,人命脆弱,轻易就会失去,一家一族,甚至于一村一镇,若要灭亡,只需一场瘟疫,一场地动,一场旱灾,一场水涝,一场战乱屠杀。”洛金玉道,“再者说,何谓‘种’?”
明先生:“……”
“请先生回答我,何谓‘种’。”洛金玉再问一遍。
明先生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了张嘴,许久才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先生曾说,世事若不知其然,便不会知其为何不然。”洛金玉道,“不知所谓‘种’,又哪来所谓‘绝种’?”
明先生:“…………”
许久,明先生道:“你身上血脉,便是你的种。”
“人人皆流着血,没有人的血不是红色。”洛金玉道,“学生不认为这能用以区分什么。”
明先生冷冷道:“好,你既要将诡辩用在我身上,我今日就与你辩。人人的血皆是红色没错,可你父母生你,你就长得像他们,怎么不像我?”
洛金玉问道:“学生听闻世间不难找到并无关系,甚至于天南地北,却相貌仍然极为相似之人,若以先生所言,那这两人,也算同‘种’了?这或许一时难找,那反过来说,寻常人家兄弟姐妹间,有相似的,也有从相貌到性情皆截然不同的,难道,他们就不算同‘种’了吗?”
“……”明先生想了想,道,“不论相貌,也不说血液……”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道,“而是根骨天资。且说你自幼聪慧,与祖上书香传家离不了干系,与你爹娘离不了干系,叫你生下来非愚笨之辈。而你的孩子,自然也与寻常乡野村夫的孩子起始便不一样。”
“学生不敢苟同先生此论,”洛金玉道,“自古以来便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朝覆灭之后,前朝皇亲贵戚亦可沦为农夫斗民,前朝农夫斗民,说不定就是本朝开国元勋,那究竟他们的孩子是何归属?譬如明太|祖朱元璋,他祖上世代耕夫,难道他不是他爹娘的亲儿子,而是某位皇家贵族的亲儿子?再譬如秦二世而亡,胡亥荒唐昏庸,难道他不是始皇亲儿,而是赵高的亲儿?”
明先生:“……”
洛金玉停顿稍许,垂眸道:“学生冒昧,明家亦是书香世家、诗礼传家,可明先生两位儿子并未传承到些许文采,他两人皆厌学,一个看到字多头疼,爱好逃学打架,一个只会写打油诗,总无理取闹,好像没比您言语间所看不起的乡野村夫的孩子的起始好多少。”
明先生:“……”
明庐:“……”
沈无疾:“……”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就误伤友军。
第200章
屋内陷入一阵略显尴尬的安静中。
明先生向来以明庐这“不学无术”且还风流名声在外的不肖子为耻, 每每见到都恨不得打断腿, 又难免因此怀念起自己早亡的小儿子, 暗道小儿生来乖巧,若能长大, 必比明庐这混账强上百倍。
岂不料……
唉,家门不幸!一个比一个混!
此刻被洛金玉耿直说穿, 明先生也无法反驳, 思来想去, 半晌,道:“总之是血脉相连, 就是再不肖, 待百年之后, 也有个起灵摔盆的……”
“我娘生养我,她百年之时,却也不是我为她起灵摔盆。”洛金玉淡淡道。
闻言, 明先生一怔,沈无疾已火速甩开干儿子西风, 上前去扶住洛金玉,担忧地叫他一声,生怕他念及此桩憾事,又要发那劳什子的忧郁症来。
洛金玉却并未犯病,他看向沈无疾,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无需担忧。”
沈无疾却哪能不担忧。
一旁明庐终于也开口说话。
他长叹一声,道:“爹,我也和你说过,金玉因他娘的事,脑子很不清醒。”
洛金玉:“……”
“不说别的,还什么后代孩子……我看他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明庐叹息道,“真不是吓唬你,我的话你不信,你让明月找曹御医来。金玉的病就是曹御医在看,我本来也不知道,有次多嘴问了句,方才知道。你知道人曹御医怎么说的吗?他说,若没了明月,金玉指不定现在什么样儿。”
这话,明庐是第一次说出来。
他听了曹御医那番话,心中也是诸多纠结,既仍不愿意师弟与弟弟搅和在一起,又不敢再去拆散,生怕如曹御医所说,师弟一时想不开,就算不刻意寻死,也要郁郁而终。
于是明庐不动声色,暗中观察一阵,见弟弟虽性情乖僻,却对师弟着实说得上是呵护备至,这傻师弟自个儿也乐在其中。
曹御医更说洛金玉的病情大大稳妥起来。
唉。
既然都这样了,人小夫妻俩你情我愿,蜜里调油的,旁人何必去当那个王母法海。
如今又见师弟在父亲面前这一番话,明庐心中也很是触动深思,再一看弟弟那深情关切的样子,到底是也跟着心疼,便冒着被爹打断腿的风险,也要帮忙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