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长梁叹了声气,道:“子石,皎皎嫁了明月,就算沈公公的长嫂,喻府与沈府,就是姻亲,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公公此次遇难,我必是要帮他的。”
洛金玉忽然冷笑一声:“可养孤院一事,我就从此不要再提,是吗?”
喻长梁看着他,微笑。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切皆有世道法理,有本朝律例,我想,尚且轮不到谁来帮谁。”洛金玉说着,站起身,道,“想必大人今日大费周章,只为说这些废话,就请恕下官失礼失陪了。”
说着,他甩了甩衣袖,便要转身离去。
“你站住。”喻长梁收了笑容,淡淡叫他。
洛金玉站住,却没有回头看他。
“若这世间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爹就不会死,你也不会坐了三年的牢,怎么你出来了一年,就又弄不清事儿了?”喻长梁长长叹息,道,“你爹生前,不光是我祖父最得意的学生,亦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他二老万般舍不得阳山叔唯一的血脉,我祖父因此活生生急病了……否则,你以为,就以你,值得我这样来亲自请你说道?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又何必与你多说废话?子石,你不要不知好歹。若非你父亲的面子,现在沈无疾又入狱了,你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尸身都凉了!”
洛金玉这才回头看他,冷冷道:“我现在就在此处,你也无需看在任何人的面子,要杀就杀。”
“唉,你这人,还犟起来了!”喻长梁却又无奈道,“你以为我在威胁你呢?我是在好心劝你!你以为养孤院的事,就只与我家有关?上上下下,利益相关的人多了去了!全国上下都设有养孤院,出了京城,几十座城里都有,所有的荔枝都吃到我家几十个人肚子里面了?我们吃不下!你若要查养孤院,少不了连根拔起,这其中数百数千的人都要受干涉,你还以为,你只得罪了喻家一家?子石,我是想救你!你洛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别枉送自个儿血脉!”
“那就多谢大人。”洛金玉淡淡道,“可在下并不畏惧。”
“你是记吃不记打!”喻长梁道。
洛金玉道:“我只是不会被打完就怕了。”
喻长梁摇头:“我说我劝不动你,我父亲不信,偏要我来劝。”
他说着,眼睛湿润,道,“父亲和我说,二十年前,他就是这么劝你父亲的,我父亲劝你父亲不要去和曹国忠对着干,他也是不听……子石,你洛家已经为你父亲的傲慢固执付出过代价了,你……你又何苦要重蹈他的覆辙?你爹害死你整个洛家,你四年前把你娘也给害死了,现如今,你要把你洛家和明家仅剩的人,也都给害死?”
洛金玉却沉默下来。
喻长梁望着他,以为他这沉默是在深思,是有所动摇了。
却不料,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洛金玉道:“先是威逼,将沈无疾陷害入狱,然后利诱,要拿喻小姐嫁给我师哥。接着动之以情,拿我父母家人往事来劝说我。你这等连养孤事业都能用以敛财的傲慢之辈,竟都愿意放低身价来与我面谈,还故作如此伤感……”
他微微皱眉,“看来,养孤院一事果然牵连甚广,利益甚大,远比我所想象预料的,更为要紧夸张。”
喻长梁:“……”
第234章
沈无疾被弹劾入狱一事, 何方舟自然知道, 因此展清水这次来找他, 他并没有寻借口不见。
“方哥,这是怎么回事?”
展清水一见着他, 就关切地立刻问道,“我在宫中, 也不知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那里已经几日不见我了, 我想为无疾说句话都不行。”
事已至此, 何方舟也不瞒着他了,将养怡署与养孤院之事简略说出, 然后, 道:“你不必过于慌张, 我看无疾有他自个儿的打算。你且想一想,以往哪次他不是绝地得生?”
“可依你所言,这回是君喻两边联手做局来弄他。”展清水皱眉道, “养怡署是君家的,养孤院却是喻家的……”
“对, 我也这么怀疑。”何方舟微微叹气,道,“那两家联手或许还说不上,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先前,晋阳邙山官匪勾结一事,无疾让谷玄黄去了,他当时也暗示过我, 说那边或许牵扯君家许多。谷玄黄加上我和东厂,还有为此事丧命的晋阳官员宋大人的家眷,明里暗里,其实掌握了不少的事儿。
后来,虽究竟是没把君家抖露到台面上,可那也是因为,君天赐做了让步,他杀了君路尘和君若广来‘投名’,与无疾私下里议过,让渡了一部分的兵权给无疾€€€€其实是给皇上。而无疾也叫谷玄黄收敛了,没在晋阳邙山那大闹,只是弄了几个替罪羊出来告慰宋大人兄弟二人在天之灵,又让皇上赏赐特封了宋家家眷一番。这事儿无疾干的时候,自己也知道,他就是在得罪君家。”
展清水摇头,无奈道:“可是这事儿他仍然要做,他总得在皇上面前做出些事儿来。”
“是啊。”何方舟也十分感慨,“我们底下这么多人,说到底,都是他在撑着。他得了皇上的宠信,才叫我们有了许多便宜。”
他接着道,“再说喻家,却又是洛公子得罪的。洛公子查出养孤院账目错乱,有意追查,因此喻家急忙倒打一耙,拿无疾来说事儿。这下子,就好叫洛公子里外不是人,左右为难。他若达成妥协也就罢了,若他执意查养孤院贪贿,那喻家必定便要查无疾。”
展清水犹豫一下,道:“我看,以洛金玉的为人……他恐怕不会轻易为了无疾而妥协。”
何方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去逼劝洛公子此事。”
展清水:“……”
何方舟看着他:“你是打算从东厂出去,就直接去沈府找洛公子,劝说他为无疾妥协吧?”
展清水讪讪道:“方哥,你总是能看透我在想些什么……”他叹道,“这回,怎么说都是洛金玉连累了沈无疾。无疾向来是想拉拢喻系来对抗君系的,当初他与洛金玉成亲,我还在说呢,虽他本意非是‘联姻’,可算下来,总归是于他有利的好事。谁知道……唉,谁知道这洛金玉刚起来,连喻家都不放过。我想,喻家自个儿恐怕都没想到,因此也才如此震怒。”
展清水有如此想法,并不奇怪,恰恰好是中了沈无疾曾对洛金玉所说的那番话€€€€在众人眼中,洛金玉怎么对君家都正常,可他“反咬”喻家,便……
“我正是知道你会这么想,因此才赶紧拉住你。”何方舟无奈道,“不管怎么着,那都是无疾和洛公子他俩的事儿,无疾自己心甘情愿的,你可别去他们夫妻间乱掺和。回头,说不定你讨不着好,无疾还得嫌你多管闲事。”
“……”展清水悻悻然道,“沈无疾这厮也是猪油蒙了心。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真怕他哪日真成了‘牡丹花下死’!”
他说着,却又心头一动,偷偷看了眼何方舟,不由得想到了另一处,便斟酌着,别有用心道,“我看沈无疾有句话真没说错,自古男儿皆薄幸。他们啊,就想着自个儿的所谓建功立业,妻儿都是随时可抛可用来牺牲的,说起来,还冠冕堂皇,€€,一万个不如咱们,还是咱们做太监的相互明白,互相心疼着呢,那些个男人懂什么。”
何方舟:“……”
展清水跟着沈无疾,别的没见学成多少,这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活学活用。
他懒得和这人多说,便装作没听懂展清水的意有所指,径直“结案陈词”,外加下逐客令:“无论如何,都是沈无疾自个儿甘愿受着,你我皆外人,何必置喙。没别的事,你不要在东厂久留,尤其此时敏感。”
展清水见他装傻,顿时急了,拉住他衣袖,道:“方哥,那明月和洛金玉又不一样,洛金玉惹事儿归惹事儿,至少他还不沾花惹草呢!”
“……”何方舟急忙将自己的衣袖拉扯出来,远离他几步,蹙眉道,“我说了,你该走了。”
“方哥,我实话和你说,这些日子,那混账背着你,还去喝花酒了!”展清水跟过去,继续拉扯他的衣袖,“千真万确的,我若故意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何方舟忍无可忍,道:“你言之凿凿,可你若见到了,岂不是你也去了青楼?”
“我一定没去!”展清水越发急了,“上次是皇上逼着我陪他去,除此之外,我绝没再去,我又怎是明月那负心汉?我一颗心中只揣着你!是我叫人暗中跟随着那姓明的才知道!”
何方舟:“……你在做些什么荒唐事?”
“荒唐的是他,不是我。”展清水急得脸都红了,“你听我说完。那姓明的不仅喝花酒,还和一个女扮男装的眉来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