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君天赐眼看洛金玉脸白眼红, 心中咯噔一声, 犹豫了下,放柔声音, 哄道:“子石,我并非€€€€”
“所以, 正直之人无用, 人皆不必正直, 罔顾法例道德者众多,就人人都该前仆后继、众而效仿之。倘若有倡导坚持正直的人, 他便是可笑的。须得要先同流合污, 才有资格本事提修身治天下?”
洛金玉一声冷笑, 咬着牙看君天赐,竭力憋住因被他提及母亲过世这等此生最大痛事而涌入眼中的泪水,因为激动, 身子与声音都有微微颤抖,但他握紧了拳, 仍在勉力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向他说话。
“我却觉得可笑!”
洛金玉高声道,“天地之间存真理道德,它们非由人来决定,更不可能任人捏造掌控,它本就是该被人学习。世间魑魅横行,乌烟瘴气,非是天地道理有错, 而是人有错,且几乎是人人有错,若只有堂上几位高官错了,他们就当不成这个高官。圣人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舟是一叶坏舟,它却仍能浮于水面,那便说明水也是坏水。
所以,你说你非得要与那些坏舟一样坏,方能以坏制坏,我便告诉你,最终,你也不过要成为同样的坏舟,或是捧起坏舟的坏水。正因许多人有你这想法,因此这世间所见,哪有好水,自然便就叫坏舟能不倾覆。而若人人皆愿做一明辨是非之水,那坏舟就是有,也时刻都在倾覆边缘,岂能叫他们安心行驶至如今?”
君天赐沉默片刻,轻声笑道:“子石,你所读圣贤书是所谓圣贤所写,他们再如何千百年来被称作圣贤,仍都是人。你学到的道理都是人写出来的,怎么就成天地造化了呢。”
“不,”洛金玉不慌不忙,镇定回答,“能称圣贤,他们所写,便非是出自私心,而不过是参悟造化,从自然得而升华,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借他们口手笔,将真理记录,传播人间。”
君天赐笑着摇了摇头:“金玉,你太天真。”
“是你太冥顽不灵。”
洛金玉说,“鹿就是鹿,马就是马,一群人执意指鹿为马,我直言他们错了,翻阅古籍名录与他们辩驳,叫所有人明明确确看到何为鹿,何为马。
你却说,如此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认鹿为鹿,因此你要先向他们同意是马非鹿,然后伺机而动,暗中将他们杀了。君天赐,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也根本就是徒劳吗。
你先承认了那是马,你已加入了他们,世人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你再以其他名目杀了那些人,世人也不会以为那是鹿,他们就以为这确实是马。”
“子石€€€€”
“你说养孤院一事我得诸多便利、因缘巧合,因此办成。我不否认沈无疾和你对我有诸多照顾,亦不否认君主变动,新帝有意用我来革新朝廷、树立榜样,谋天下读书人心之向往,立他容诤明君之千古美名。但是,养孤院贪贿一事由来已久,在我洛金玉入朝为官之前,怎么就没有人提起过?还要倚靠我洛金玉来奋力直争?”
洛金玉冷冷地说,“我亦无意争夺功绩名声,只是想告诉君大人,这件事情你在朝许多年,存有无数证据,却从来没有揭举此事,而我做到了,你没有资格斥我百无一用。在我看来,满朝百官,所有知情而不报不举者,皆无一人比得上我洛金玉。”
“……”君天赐轻笑道,“子石是否自视过高。”
“我并不想自视过高,只是与尔等懦夫或鼠辈相比,我自高你们一等,倒也无需自谦。”洛金玉道。
君天赐本坐在石凳上,此时莫名有些如坐针毡,便又站了起来,淡淡道:“子石,你要是这么说,无异于在连我一起辱骂,我就不高兴了。”
“我管你高不高兴,”洛金玉尚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意思,看着他问,“你也无需怀疑不确定,你尽可大胆将‘无异于’去掉,我就是在骂你,难不成你觉得你不该被骂?休说尔定为一品官阶,食君重禄,就是只做县城仓库小吏,亦是吃的百姓税收之供给财富,就该有为国为民报效赤胆之决心,若无此决心,农工商你自选去做,何必来官场里占用名额。”
君天赐:“……”
“也不只你一人该被骂,回说养孤院一事,所有知而不报者,眼看硕鼠侵蚀国库,天下孤儿明明有其政策而不能享其优惠,更有无数孩童为此病死或‘无故’身亡、失踪,再有丧心病狂者将院中孤儿贩卖或训作童娈,仍旧知当不知,无非三点,要么是与之同流合污、享受其中利益之辈,要么是事不关己,不愿惹事上身,要么是不敢惹事上身。”
洛金玉问,“我骂尔等懦夫鼠辈,骂错了吗?谁人但凡尚存一丝为官乃至于为人的道义良心,敢为此事骂回我吗?若一丝为人的良心也没有€€€€我恐怕大多数就是如此€€€€那,难道尔等以为,就在此事上,骂得过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君天赐:难道你觉得在别的事情上面就有人骂得过你吗?
洛金玉:我若没有道理心虚之事,自然能被骂得过。
君天赐:比如?
洛金玉:我不做没有道理的心虚之事。
君天赐:……好,可以,不愧是子石……算了,今天确实没有心情,改天再继续舔。
第284章
君天赐原看洛金玉竭力憋住哭意模样, 又有心疼, 又看那红霞满遍的清秀俊脸可爱, 本想温柔小意地安慰他一番,就是要道歉也好, 少不得寻些虚处,趁虚而入€€€€谁料, 这人分明已被戳到痛处, 看起来万般伤悲, 居然下一刻又尖牙利齿、咄咄逼人地骂起人来了!
君天赐实在是对这人又爱又敬又气。
“好,好, 不敢骂你, 也骂不过你。别人不知如何, 总之我是连还嘴都无力。”君天赐说着,终究是有些不服气。
平日,在别人面前, 服气不服气,他反倒不那么计较认真, 毕竟都是逢场作戏地装样儿。
可在洛金玉面前,君天赐既不愿被他挑刺儿骂,却又乐意将自己满是刺儿的心思说出来叫他骂。君天赐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大约是若不如此,就怕洛金玉理也懒得理自己。这样的话,倒不如叫他骂骂。
“再没人如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了,怎么敢惹你?”君天赐故意如此挑衅。
“我知天高地厚,因此我守道德敢驳斥不平不合理之事, 而你们却觉得你们才是把握理的人,你们才不知天高地厚。”洛金玉冷冷说完,沉默一阵,又问,“我且再问你,你是要执意一意孤行吗?”
“你现在是在劝我结党吗?”君天赐问。
“自然不是。”洛金玉皱眉,“我无意与你结党,也绝无意让你与沈无疾结党,我只是希望你能认真审视与承担你该为朝廷尽的职责,从此往后,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与朝中乱臣贼子们宣战为敌。”
君天赐叹道:“那我们可就赢不了了。”
“你以歪门治歪门,或许一时有用,但长久以后,没了其他歪门,独剩你一家,你便是最大的歪门。”洛金玉道,“或者说,如今你已是如此。养怡署掳人试药,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却因你走了门道而使把柄难寻,又与养孤院一事有何差别呢?”
“哦,不是,”君天赐道,“养怡署自然有把柄,不然我弄它做什么。”
洛金玉一怔。
君天赐淡淡道:“你最好也别和沈无疾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风声走漏,背黑锅的就不是君亓,而是我了。当然,这于你而言,可能没什么好在意,可究竟不能借此机会扳倒君亓,还是挺可惜。”
“你……”洛金玉叹道,“君亓绝不止这一处不妥,你却为了寻他把柄而故意主养怡署之事,实在糊涂。就算如今我不说,待将来你揭发他时,难道我会认为你戴罪立功了,就不弹劾你了吗?”
“哈哈,子石,你当真是……十分,不,是万分可爱。”君天赐轻声笑了起来,“老实说,你难道真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你难道觉得,从先帝到当今圣上,他们就吃了我君天赐给他们下的蛊药,让他们会莫名的格外宠信我这个病篓子?还是说,我是先帝的私生子?”
洛金玉:“……”
“今儿也是敞开了说,难道遇上一个能让我放心说话的人。”
君天赐本来站着,此刻又坐了下去,“子石,我是先帝与当今圣上安插在君家的一枚棋子,他们放我去做养怡署,不过是为了日后君家过于嚣张之时,让我能够倒打一耙。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屹立不倒的缘故,因为我本就也不是个人,而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柄淬毒的匕首。”
此事实在出乎洛金玉的意料,他想了好一会儿,道:“你就甘心做这枚棋子?”
“说不上甘不甘心,本也就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君天赐没有笑,可他的天生笑唇令他看起来像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