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重提,聂影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味那种心碎的的感觉:“临别践行宴上,他家长辈喝高了诗兴大发,非要指物吟诗,轮到龙境……他那句诗我到现在都记得,个白眼狼,枉我对他那么好。”
“什么诗?”
“他站起来指着我念,‘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趫。’我虽是个粗人,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聂影拍了拍他的肩,惆怅中带着几分忿意,恨恨地道,“兄弟你记住,仗义每逢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招摇山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句诗出自李白《行行游且猎篇》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但知游猎夸轻趫。
胡马秋肥宜白草,骑来蹑影何矜骄。
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
弓弯满月不虚发,双鸧迸落连飞髇。
海边观者皆辟易,猛气英风振沙碛。
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第44章 逼迫
闻衡:“……”
他非但不同情, 反而觉得龙境此人水平很高,这句诗引得非常贴切。
聂影还在那絮叨:“往后几次再见,招摇山庄都是那副鼻孔朝天的德行, 瞧不起人, 我们还雁门也不是没有脾气, 一来二去就结下了梁子。所以说这交朋友啊,一定要找意气相投、能谈得来的知己,我和龙境,那就是麻布手巾绣牡丹花——不搭!”
闻衡:“聂兄, 我怎么觉着你是在拐着弯寒碜我呢?”
聂影剑眉一拧,虎着脸问:“怎么, 你也想当牡丹花?”
闻衡回想起龙境那张脸, 把这种松竹般的正人君子和牡丹花联想到一起,顿时笑呛了一口气,连连摆手道:“不敢, 不敢。”
说笑间,有褚家子弟上台敲响铜钟,三声清响绵绵叠叠传开,山中回声隐隐,台下群豪皆尽寂静, 一个着赭色长袍的中年人登台, 向众人抱拳,朗声道:“褚家剑派第五代家主褚松正,恭迎各位朋友驾临司幽山。”
众人都起身向他还礼,褚松正道:“今日是十年一会百家论剑之期,敝派操持如此盛会,承蒙各位朋友捧场,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海涵。”
家主说完了客套话便下场,另一个褚家前辈上台来宣读规则。
论剑大会的规矩仍像往年一样未变,左侧擂台是门派之战,每派许出五人,捉对比试,胜者再与胜者相斗,最终获胜的门派为天下第一剑宗;无门无派的江湖豪杰自行分为五人一组,同门派战一样在右侧擂台轮番对战,最终胜者和两边擂台上每个连胜三场的人,都有资格参与第二日“天下第一剑客”的决战。
闻衡坐的地方是左侧擂台旁边,视野奇差,被高台阻隔,看不到任何门派,也看不到右边的比试,不过好在看左侧擂台十分清楚。
闻衡看武功一看一个准,但是不擅长记人脸,再加上四年过去,许多人都不认得,聂影倒是对各门派了解不少,凡是上场的弟子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有他在旁讲解,正好免去闻衡一头雾水之苦。
他无意参加争斗,只是为了盯着纯钧派才来,聂影本就是个使刀的,更不会上去打擂。他俩倒是凑成了一对闲人,只管安心坐在台下看戏唠嗑。
眼看第一轮十四个门派已打过五场,最后一个上场的纯钧派十分走运,竟没遇到对手,直接轮空了。
闻衡凝神看去,只见五名白衣弟子从东头走来,候在擂台下,仍是熟悉的衣袍服饰,亲传弟子才能佩戴的深蓝剑穗在风中微微飘动。五个人中只有一个生面孔,其他三个都眼熟,他肯定见过,但想不起是谁,还有一个赫然是玉泉峰上的活猴子——不,四师兄温长卿。
闻衡这一眼扫过去,心里就打了个突。
五个青年才俊看起起来像无棵蔫头耷拉脑的野草,脸色发青,精神萎顿,脚步虚浮,强撑着走上来就已经耗费了许多气力,那个眼生的弟子甚至晃了一下才站稳。
台下坐着的都是各家精英高手,谁能看不出这几人身体出了问题?就这副样子,别说争夺天下第一剑宗,就是随便来个二流门派,也能一人挑翻他们五个。
纯钧派得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走出这么一步棋?
聂影在旁边纳闷道:“纯钧派这是遇上什么事了?都这样了还打什么,趁早回去治伤算了。”
闻衡紧皱着眉头,低声道:“看样子似乎是中毒……难道是昨晚那两个人?”
褚家一位前辈高手上前低声询问片刻,闻衡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温长卿点了点头,随即那位长辈跃上擂台,朗声向众人宣告道:“纯钧派轮空,下场迎战浮玉——”
“慢着!”
半空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娇呼,声音甚为婉媚,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听者皆心神一荡,不自觉昂首朝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那道高崖边陆续跃上十几个人影,却不加停顿,径直朝承露台飞来,寂然无声地落在场中,如天人驾临,翩然而至,足见轻功之高妙。为首者是个穿紫裙的美貌女子,臂挽轻纱,鬓发堆云,柳眉朱唇,明艳近妖,先朝众人盈盈福了福身,曼声道:“妾乃垂星宗护法陆红衣,拜见各位英雄。”
她话中暗运内力,娇滴滴地响在众人耳畔,令人骨软。内功越深的人,对这些功法越敏感。闻衡气海轻微震动,立刻回手扯了聂影一下,趁他分心的间隙极低声提醒道:“别听,当心其中有鬼。”
垂星宗鼎鼎大名,武林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红衣此言一出,立时群情耸动,站在台上主持场面的褚家前辈褚松宵随即跃下,上前见礼,万分警惕地道:“不意贵使骤然驾临,有失远迎。敝派与垂星宗素无往来,不知陆护法今日到访,有何见教?”
陆红衣举袖掩口,吃吃娇笑道:“不敢有什么见教。只不过是我们宗主听说司幽山办论剑大会,心向往之,可恨宗门内事务繁忙,不得亲至,因此特意命我等携礼拜会,盼着与诸位英豪切磋武艺,长长见识呢。”
不待对方拒绝,她便向后一伸手,道:“呈上来。”
黑衣属下立刻捧匣上前,屈膝跪在陆红衣脚边,一只纤纤素手掰开锁扣,掀起盒盖,拿起深红缎上一柄宝剑。
光那剑鞘上镶着的金玉珠宝就难论价值几何,陆红衣说声“请看”,拔剑出鞘。褚松宵站得近,只觉一阵冷风扫过面庞,凉意砭骨,他的眼神立刻被剑刃上如水的青光吸引过去,凝神端详片刻,喃喃道:“这是……‘鱼龙潜’?”
“鱼龙潜”是史册上留过名的传世之剑,说一句价值连城都是轻的。在场大部分人都练剑,一见那青荧荧的薄刃,便知是把吹毛断发的神兵。
拿这种名剑来做见面礼,垂星宗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
“褚先生慧眼,”陆红衣双手捧剑,笑道,“宝剑赠英雄,这份礼物,不知贵派满意否?”
褚松宵既不敢伸手接,又不知该不该拒绝,求救的视线直向家主褚松正面上飘,口中犹豫道:“无功不受禄,万万不敢当此厚赐。”
陆红衣道:“筹办论剑大会,令中原武林归心,贵派自然当得。”
此言一出,其他门派脸色都有些不好,论剑大会不是武林大会,褚家剑派更不是武林盟主,“归心”这个词实在有些诛心。不管是褒扬还是生捧,陆红衣一句话,就把褚家剑派架在了下不来的高台上。
当下便有人起身喝道:“巧言惑众!论剑大会是正道盛会,岂容你这等魔教妖人来玷污!”
“哟,听听。”陆红衣嗔道,“妾身要是没记错,论剑大会不拘门派与出身,都可以上台比试,我们上山时,可没见人说‘垂星宗不得入内’呀?规矩摆着这里,堂堂武林正道,怎么看垂星宗以往没参加过这等盛会,就随便欺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