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醒了?”
“嗯。先生,撤罢,我没事了。”楚临秋未及睁眼便能想象得出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强烈要求老人将扎在自己身上的银针撤下,而后放自己躺下歇会。
只是被扶着“坐”了这么一段时间,便已力不从心,说是一副残躯也不为过。楚临秋很清楚即便云微真能将游走于自己四肢百骸的毒素清了个干净,这具躯壳也算是被彻底毁了,更何况,有些毒......还真得多留它一会儿。
一别数月再度归京,众人发现陶都依旧,朝中则物是人非。宋格致虽被禁足家中并未正式判刑,却是此生翻身无望了。
楚临秋趁此大好时机,将其埋在各部各司的党羽几乎连根拔出,并在紧要之职均安插了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至此,“楚党”才算得上是真正风头无两,坊间甚至已有如是说法相继流出€€€€若相位一直空悬,那楚枢密使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圣人这是疯了吗?为何对此视而不见?寻常百姓怎么会懂其中暗流涌动?唯有馆阁儒生静默不语。
及至年末,又有一道旨意从宫中传出,直接让楚临秋以武臣身份入主知政堂,代替宋格致成为议臣之首。
这可是自太祖开朝以来,大岐从未有过的先例,于礼不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因此,御史中丞周大人,一早又在大殿前高举笏板跪地死谏,口称,“陛下若不收回成命,臣便......立时撞死在这庭前柱上。”
端坐于高座之上的天子闻言屈起二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眼神微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忽而冷声问道,“诸卿也都以为,朕此举又做错了?”
他特意加重了“又”这个字,惹得不少人后脊一凉,急忙也执笏上前道,“陛下英明!臣以为......楚大人允文允武,德配其位,在任都指挥使期间京城井然有序,坊间未有动乱,可当此重任。”
“哦?邓卿说的可是真心话?”
“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位姓“邓”的侍郎原想借机向“楚党”卖个好,不料此话说得不甚高明,非但未得青眼甚至还惹得天子不快,当即他便浑身发软地趴伏在地,高呼“饶命”。
而分散于大殿各部的“楚党”们,因他们的主心骨称病不朝多时,也都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摆出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势,仿佛老中丞所攻讦的是个毫无关联的人。
“得了,既然众卿都无异议,那么此时便无需再提。”
“陛下!臣有异议!”
“臣有异议!臣以为楚大人身为枢密使而入知政堂,既掌兵权又掌内政,首先就犯了太祖朝第廿七条律令......”
“所以卿等这是又拿太祖爷来打朕的脸了?”
“臣......不敢!”
“......”敬元帝简直要被那帮冥顽不灵的家伙给生生气笑了,他执起白玉如意,有那么一瞬想直接投掷在周中丞的跟前,“圣旨既下,君无戏言断无收回的道理。”
“周卿,朕忍耐你很久了。若再有下次,你便回去歇着吧!”说罢,他便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可孰知,严正初为他掀开帘子,就听到身后传出“咚”的一身,紧接着便是众臣惊慌失措的喊叫,“周大人!不得了周大人撞柱了!!!”
“快扶起来!!!”
“周大人......罗、罗大人何在?快散开让罗大人看看!”
刹那间大殿上的人都乱做了一团,他们纷纷围在倒地血流不止的周大人身边,一时竟都乱了分寸。
天子见状也不得已停下脚步,但他并没有探知周中丞死活的兴趣,只是远远地看着,并遣两个小黄门郎近前“善后”。
凉薄至此,也不知能寒了多少忠臣良将的心。
“陛下,周大人他......只是受到冲击一时厥过去了,并未有性命之虞。您看,是否着人将他抬回府上?”
而这回敬元帝尚未开口,严正便当先上前一步,出声呵斥道,“容乐!你这问的是什么话?不抬下去难道还任由周大人躺在这昭明殿上吗?还不速速退下?!”
第七十一章 撒泼
昭明殿上这场闹剧般的“死谏”,更令楚临秋看透当今天子骨子里隐藏的偏执及暴戾,旁人都不赞同的事,他还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如此作为迟早会走向众叛亲离的结局,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而这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时机。
当楚临秋被两个家仆搀着踏进知政堂的议事大殿之时,里头正吵得不可开交。这段时日因了廪南边界受到骚扰一事,这帮重臣反复的争论重点,无非就是“该不该让朝廷另派援军南下,将蛮子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毫无意外那些人再次分为三个阵营。首先一波“主安抚”,他们认为南戎人性烈,突然偷袭必定事出有因,朝廷只消遣使者去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然能说服他们主动退兵。
而另一波持相左主张的人则悉数立于长桌后头当众驳斥,“一派胡言”、“天真”、“廪南战报频发,蛮子欺人太甚,尔等却还在做着不动干戈便能天下太平的春秋大梦”。
“大人!楚大人来了!”
“快快快!请大人上座!”
“怎么不说了?继续吧,本官想听听你们每位的见解。”窝在新邸闭门不出将养了十余日,楚临秋的面色看起来好看了许多,精神头也不赖,只是整个人消瘦了不止一星半点,就这般倚着人站着,都仿佛下一刻都会被风吹倒下去似的。
看得角落处的两位大臣俱是眉头紧锁,忙快步走过来亲自把人扶到主位上落座,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大人,叶尚书主战,严太傅主和,两位已经争执了不下一个时辰了。而陈参知则居其中不偏不倚,那您的意思是?”
“严大人也在?”直到旁人提醒,楚临秋才像是突然发现这号人存在似的,撩起眼皮懒懒地瞥过去一眼,开口道,“本官以为您还在府上抱金孙呢。”
“嗯。”这严太傅冷哼一声就算回应,随即意有所指道,“国危当前,百官本就应聚在一处共商对策。老夫虽不才,却也知挺身而出,不像楚大人,竟称病十余日不见人影,果真是天子宠臣。”
话音刚落,他便径自走到主位跟前一面端详一面摇头,“啧啧这面色果然不佳。您可得小心了,别年纪轻轻落下了痼疾。多可惜啊,好歹也是......玄武卫出身。”
短短数句暗讽无数,只可惜不甚聪明,将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以至于众臣除却与其亲近之人外,竟是齐齐变了脸色。反观楚临秋,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托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压下喉间痒意,随后嘴角挂着浅笑,轻描淡写道,“若说这痼疾不是两年前就落下了吗?严大人怎的现下还拿出来说?对了,当时本官救驾胸腹重创之时,严大人在做什么?咳咳,好像也正称病......咳咳咳......”
又一阵急咳过后,他低头看了一眼,便从容将雪白帕子收入宽袖里,把其中点点“红梅”不着痕迹地掩去。
“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说回正题,严大人既知国将危矣,为何还在诸位同僚跟前大放厥词?”
“你!黄口小儿懂什么?!本官还要说你危言耸听呢?分明是一个小小的冲突,到了楚大人口中,怎么就成了‘国将危矣'?今日之事,本官必将如实禀明圣上。”
“严大人还是省省吧,圣人不会听的。”楚临秋在身边人的帮助下,稍微调整了一个能让自己靠得舒服的姿势,紧绷了这么长时间,他有些撑不住了,甚至耳边都隐隐听到了细微嗡鸣声。
“您说您这外行人,与叶尚书争得这么起劲做什么?也落不下好。咳咳......”
“你!!!楚九商,你今日难得出现在此处,就是为了与本官过不去......”
“叶尚书,你有何良策?”到了后面,楚临秋甚至已全然把他当做似空气一般的存在,转而问起了执掌兵部的叶大人。
萧岑等人被困在廪南已有月余,每日里都有不同的战报先送到枢密院,再传入宫中。照理说枢密使大人应当是最清楚前方战况的人,更何况......他与主帅又是某种密不可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