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怪的是,楚临秋自归京以来,除了躲在御赐的新邸养病外,鲜少过问这些事务,更未主动提及“增兵”一事,仿佛对时局漠不关心,同时也把萧岑当成了陌路人。
这回若不是连圣人都看不下去了,亲传口谕令他主持议事,恐怕他还能接着“称病”下去。
而现在对于叶尚书“补充军资死战到底”的提议,他也不置可否,只是揉了揉眉心说“容后再议”。
“大人?”
“眼下形势尚未明朗,南蛮意图亦不可知,盲目增兵只会过早将我朝底细亮出,反不利于日后谈判。”
“闹了半天,原来楚大人与本官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啊!那先前还争个什么劲?吃饱了撑着吗?”
“本官就是吃饱了撑着也比严大人您略胜一筹!”也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到了楚临秋某个敏感的神经,竟使得向来冷静自持的人都忍不住拍案而起,“照严大人刚才的说法,我朝不仅无需出兵,甚至向南戎舔着脸祈求和解。大岐儿郎们的血性,就是被你们这帮人日渐磨没了。”
“楚九商!你疯了?!你心里有恨上哪儿发泄不好?这是知政堂,可不是你肆意撒泼的地儿!”
“......”楚临秋心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了,他在家仆的搀扶下缓慢自桌后转到前头,步步紧逼,“本官心里有什么恨?”
“......”
“严大人倒是说说,本官心里有何恨?”
“你!!!”严太傅被他周身的气势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你.....你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第七十二章 愁云
“恨你替陛下准备的那杯践行酒?还是......恨你推本官当上这枢密使?严大人,本官之所以留你到现在,无非就是想让你亲眼得见宋氏的结局。”
楚临秋特意贴在严太傅的耳侧缓缓吐出这么长的一段话,把自己搞得气喘连连,几乎站立不住。不过也由此,周遭人都听不到其中内容,只依稀得见严太傅面色霎时变得青白无比。
“疯子......疯子!!!楚九商!!!别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在老夫跟前晃!你以为自己还能得意多久?陛下要不是看你也活不了几年了,能......”
“你说什么?严大人。”
“......”严太傅双肩抖动了两下回过神,突然发现堂内的所有人都一脸惊骇莫名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
“你!你!看什么看?”
“那个......楚大人、严大人,您二位都先消消气,咱们不是正商议着廪南的事吗?怎么就......大家都是同僚,应以和气为主嘛!若此时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只怕......楚大人,您面色不佳,还是先落座歇息歇息罢。”
“是是是!严大人,您也先喝口热茶压压......”
严太傅猛地推开那双搀扶自己的手,侧头又狠狠剐了楚临秋一眼,自觉待不下去了便大踏步走出议事厅的大门。临走时气不过竟还以肩膀去撞了楚临秋,致使他整个人向后仰倒险些跌了下去。
“大人!大人!快过来搭把手!大人!!!”
这时,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的另一位参知政事这才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道,“知政堂啊,看样子是时候又该换一波血了。”
“大人,您还好吧?”
“......”楚临秋被人七手八脚地安顿回座上,神情阴沉双唇紧抿也不说话,只是抬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小吏阖上门退出去。
众臣就在这么冰到极点的氛围下接着讨论刚才的事,当然,他们一个个都怀揣着迥异的心思,自然也就相互僵持不下。
不过好在最后表决的时候,选择“缓增援兵,不运粮草”的重臣还是占了多数,只因他们觉察出这是楚临秋本人的意思。
从议政殿出来的时候,天边也不知为何竟飘来一阵绵绵细雨。寒凉透骨的北风擦着楚临秋的脸颊刮过,使得他的头突然涌上一阵昏沉,险些站立不住。
“大人?!大人!!!”
“还没出宫,就瞎叫唤什么?本官还不到那程度,无需你们搀扶。”说罢,楚临秋就冷着一张脸推开仆从,自己步履虚浮地下了台阶,连伞都不打,就这么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后面直到严正躲在暗处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临时破例叫徒弟抬了顶软轿过来,把人安安稳稳地送到府中才算完事。
楚临秋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拿叔平也该谈婚论嫁的事出来调侃了下,看得宁伯直皱眉头,甚至担心他下一刻就......果然,在他挺直腰板面带微笑踏进卧寝合上门的瞬间,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
“大人!!!”宁伯一时扶不住险些随他一同跌倒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后就迅速扭头低喝道,“别声张,快把大人扶到床上!叔平!请先生过来一趟!”
“宁伯!云先生、先生戌时见一个人之后就离开了!至今不知所终!小的本想跟给您汇报,可见您为大人的事忧心,也就......”
“混账东西!你这是、你这是要害大人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遣人出府去寻?!找不到人你也就别回来了!!!哎哟,这么烫手!快去打水!!!”
“宁伯!我来!”叔平愣了好一阵子,就在别人的帮助下艰难地架起软瘫在地的楚临秋,把人扶到床上躺下,再急匆匆地跑出门,正撞见去而又返的云微先生,顿时如蒙救星大喊道,“先生回来了!宁伯!先生回来了!”
......
“宁伯,大人这一昏睡,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咱们还按时往廪南送信吗?”
“当然,你把这盒里的东西一并交予小管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唉,”宁伯坐在床边的矮几上不停摩挲着楚临秋滚烫的手背长吁短叹道,“这南边啊......多亏了杜大人与侯爷相互照应,时不时还能飞鸽传书言明近况,否则咱家大人独自留在这京城,指不定要如何胡思乱想呢。”
“您说大人这是何苦呢?为何不与侯爷明说......”
“边儿去!主子的事哪儿就轮得到你乱嚼舌根子了?但也不知是怎么了,老头子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是不是这......算了,但愿来年开春,一切都能结束,侯爷也能平安无事。”
“苍天显灵,佑我众生。”
可是老人家仅存的美好愿望终是落空了。那日他正亲自站在神龛跟前擦洗,就听到叔平从外面带回一个如惊雷般的消息€€€€南戎王携二十万手下席卷而来大肆进攻,已令大岐五万兵马折损过半。在数次正面交锋中,还要多亏了虎威大将军萧岑亲入敌腹,斩杀敌将,才能苦苦支撑到现在。
否则,又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将要惨死在这帮野蛮人的砍刀及马蹄下?
奉朔十七年的这个岁旦,注定寒冷且蒙上一片愁云惨雾,也不知多少大岐将士要在离乡数千里的地方,独自度过将要飘雪的隆冬,连件可以御寒的夹棉厚衣都没有。
就连萧岑自己,都被逼得只能灌些烈酒让身体暖和些€€€€为不出现无谓的伤亡,城内百姓们早在攻城的次日,就被成群结队地“赶”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也就是说,此处除了守城将士,还真再找不出别的什么人。而一帮大老爷们对于缝制冬衣之事无从下手,也就只能仗着身子强健生生扛着。
第七十三章 为质
“大将军!我们快顶不住了!为何朝廷还不增派援军过来?!莫非真的要我们自生自灭吗?”
“胡说什么?!勿要多言集中精力!!!”混战中的萧岑满脸血污几乎不辨面容,他一面不停挥舞着手中红缨将凶神恶煞的南蛮子挑落马下,一面还要提醒属下不要分心,仔细偷袭,可谓是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