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原因则与明夜堂擅长办的事情有关。
明夜堂汇集诸多高手,只要出得起钱,只要与明夜堂七不杀之令无冲突,他们什么都能办,上到深入大内禁宫盗取圣人用过的茶杯,下到寻城守第十三房小妾的哈巴小狗,全都做得漂漂亮亮,绝不会透露委托人半点儿身份信息,比列星江里的石头还可靠。
而武林人士凡入明夜堂,必须废去一身武功,从头学习“化春六变”。这是明夜堂的秘传内功,每一变均有不同外功招式相配,当日岳莲楼使出的化雪奇功,便是化春六变第四重“曳步莲”的功力。
岳莲楼已经练到了第四重,他的武功绝不可小觑。靳岄从梯上爬下,暗暗决定找机会再去一次回心院,先与岳莲楼道歉,再商量救人之事。
贺兰砜一行人傍晚才回来,浑答儿与都则满脸喜色,但一见靳岄,两人迅速收起诸般表情,木木地与他打招呼。
靳岄心中已经隐约猜到真相。晚饭后他在后院洗碗,贺兰砜来找他,靳岄便问他:“你哥哥是在北戎攻打大瑀的战事中升任了将军?”
贺兰砜隐瞒不得,只好点头。
这是靳岄已经猜到的事实,他装作震惊,低头颓丧洗碗。碗还没洗完,贺兰砜一把将他拉起,对刷锅的阮不奇说:“剩下的你来洗,我和靳岄出门一趟。”
阮不奇摇摇头,跑过来挽着靳岄的手,朝门外比划。
靳岄:“带上阮不奇吧。”
贺兰砜:“我只想和你去看灯节。”
两人甩下哐哐刷锅的阮不奇,从后门悄悄溜走。才踏出宅子,靳岄立刻被满眼的灯火惊着了。
他霎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梁京,街上诸般灯彩、艺人、吆喝、食物香气,与梁京灯会毫无区别。
贺兰砜怕他走丢,始终牵着他的手。靳岄随他往前走,与人群擦肩而过,忽然被头顶闪过的一片火光迷了眼睛。
被灯火映亮的夜空之中,一条浑身闪烁着金色火光的巨龙正缓缓游弋,跨越北都。
靳岄惊得说不出话,紧紧抓着贺兰砜,让他看头顶。贺兰砜笑道:“这就是你昨晚看到的火龙。”
北都的火龙是这场灯节最特别之处。火龙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纸糊的厚实龙形,龙尾扣在王城高塔的长明火上方。长明火燃烧后的气流全数涌入龙身,驱动巨龙腾起、摆动。
巨龙悬于北都上空,北都城中灯火彻夜不灭,气流便牢牢托住龙身,它不会下坠。若有风从空中吹过,火龙便摇摆游动,宛如活物。
火龙身上的火光,实际上是无数极薄极轻的铜片。它们像小小的镜子,反射着北都的灯火,巨龙便如同燃烧着一身烈火。
靳岄震惊不已。贺兰砜带他跑上城墙,城墙上也满是北戎百姓,就着篝火跳舞的、卖烤肉的、唱歌的,热闹极了。靳岄站上城墙,离巨龙愈发近了,终于看到巨龙身上铜片如何用极细铁丝衔接串联。
这需要极其精妙的技术和冶炼功力。靳岄被风吹得摇晃,贺兰砜出来时随手拿了狐裘,顺手给他披上。
“这是谁做的……贺兰砜?”靳岄回头,身后却不见贺兰砜。
身旁有一个卖烤羊羔肉的摊子,摊主说着他听不懂的北戎方言,热情邀请他尝尝自己的手艺。靳岄长得乖巧斯文,那摊主左看右看,又招呼其他人过来瞧他,直把靳岄瞧得面红耳赤。
贺兰砜抓着四个猪胰油饼回来,见靳岄陷入困局,忙把他带走。
北戎人在后面问他问题,贺兰砜答了,靳岄却一句都听不懂,只听见身后一阵大笑。他狐疑看着同样大笑的贺兰砜:“你们说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东鸡儿巷、西鸡儿巷:宋朝红灯区,名字说明一切哈哈哈哈……这两条街现在也仍旧保留着,在开封,东鸡儿巷是现在的双龙巷,西鸡儿巷则是文庙街。
仔细一想,几乎每一章靳岄都在骗小贺兰。嗨呀,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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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夜宵就吃猪胰油饼吧!外酥里嫩,脆香可口!
第17章 陈霜
“他们说你好看。”贺兰砜和他分了油饼,张口大吃,“我说好看是好看,脾气却很坏。”
靳岄:“……我脾气坏吗?”
“常常骗我,这不算坏?”
靳岄无言以对,猛嚼油饼。油饼滋味不错,他一口气吃了两个,仍觉不够,干脆和贺兰砜一起在那排着长龙的油饼摊子面前等待。
贺兰砜很熟悉灯节,嘴巴一直没停,不断跟靳岄介绍灯节上的东西。靳岄从没听过他说过这样多的话,露出这样快乐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也笑了,是被贺兰砜和这灯节感染的。
或许因为北戎人确实少见到他这样瘦弱白净的少年人,有大胆的北戎少女和他搭话,给他礼物。靳岄收了两顶帽子和一条腰带,贺兰砜提醒他:“这表示你得娶三个老婆。”
卖蜜果子的女人带着个小孩,小孩喜欢靳岄,把啃了一半的糖山楂塞到他手里。靳岄不收又不是,收了也不好,干脆递给贺兰砜。贺兰砜不知就里,拿了就吃。
靳岄大笑,贺兰砜不知道他笑什么,只是看见靳岄开心他也跟着一块儿开心。
他不觉得北都冷,看惯了的灯节、火龙、油饼和卖艺的人也都重新变得有趣起来。思来想去,全是因为实在很喜欢靳岄在这一夜露出的惊喜和快乐。他许久没见靳岄这样笑过了。
等贺兰砜抓着油饼从人群中钻出,却没看到等候靳岄。他举着油饼找了一会儿,在一处墙角发现了呆站的靳岄。
贺兰砜朝他跑去,发现靳岄身后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约莫二十上下,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是大瑀人。”靳岄说,“被人欺负,我救了他。”
贺兰砜:“……你救他?”
他怀疑地打量靳岄,又看那青年。青年起身朝贺兰砜和靳岄下跪,嘴上没说一个字。
贺兰砜:“他是奴隶?”说着把青年拉起,查看他胳膊。北戎的奴隶一经登记,便会在手臂上烙下印记,个别贵胄人家印记上还会有姓氏等标记,但青年手臂光滑,连伤疤都没有。
“在下不是奴隶。”青年讲话文绉绉的,“去年秋季我随父亲到北都经商,途中遭遇马贼,商队死的死伤的伤,我身无分文,只能在北都城中乞讨度日。”
贺兰砜正要再问,靳岄拉拉他衣袖:“可以收留他吗?就像收留阮不奇一样。”
贺兰砜:“……”
靳岄从未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因此贺兰砜一时间根本想不出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