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97章

原来游君山并非碧山守城军,他是奉了三皇子与梁太师之名前来援救的。

靳岄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已经羞恼得满面涨红。方才的失态令他紧张无措,抬头看见云洲王似笑非笑神情,愈发忐忑。

“……原来他是莽云骑的人。”云洲王与靳岄回到车上,车队在游君山等人护卫下,继续前往碧山城,“莽云骑不是全军覆没了么?”

靳岄点点头,又摇摇头。其中关窍,他一时间也不能明白。

可既然游君山活了下来,那他的姐夫,莽云骑的其他人,也有可能仍然活着。

抵达碧山城之后,又是一阵忙乱。亲自来迎接云洲王的是梁太师与三皇子岑融,云洲王与两人见了礼、呈上礼品后,贺兰金英便把靳岄带了出来。

梁安崇乍见靳岄,先是一愣,随后脸色煞白。但那片刻的失仪很快被他用喜悦笑容掩盖,他亲热得过分,张开手臂几乎扑了过来:“靳岄啊!”

靳岄被他握住双手,眼神却飘往梁太师身后的岑融。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岑融时,雪夜里岑融打着伞说的话——你若不是靳明照儿子就好了。此刻再见岑融,岑融似乎有些呆愣,他任由梁安崇表演着稍显过火的激动,只是默默站在梁安崇身后,意识到靳岄眼神时微微冲他一笑。

梁安崇问了靳岄许多话,靳岄身着大瑀衣装,袖子宽大,梁太师一低头便能看到他左臂内侧的奴隶印记。靳岄敏锐地察觉梁安崇顿了顿,随即用衣袖盖住靳岄臂上痕迹,唏嘘道:“你受苦了啊,孩子。”

靳岄全程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忠实地履行着工具的职责,从头至尾,只是云洲王带来的一位奴隶而已。

当夜,三皇子设宴接待云洲王,云洲王把靳岄也带了过去,但没让他上席,把他留在外头,与游君山呆在一起。

“我待你可真是好。”云洲王用上了大瑀人的纸扇,摇头晃脑,胡乱遣词用句,“可你是个没心肝的大瑀负心人。”

等云洲王离开,游君山把靳岄带到一旁的亭子里。这是三皇子与云洲王给两人的恩赐:虽然游君山只能离开宴席一刻钟,但已经是极其珍贵的会面机会。

“你莫担心,三皇子会把你带回去的。”游君山说,“我真没想到,你竟……唉。”

两人说一阵,哭一阵。游君山捋起靳岄袖子,借烛光看他手臂痕迹,久久不发一语。

他是在清理尸堆时被人从白雀关外救回来的。浑身是伤,好在运气绝佳,几乎都恰好避开了致命处。等这伤养好了,游君山便离开了封狐城,前往梁京。他得知靳家满门流放,靳岄送到了北戎,决心回到朝廷求助。但朝中被梁太师把持,最后只有三皇子岑融收留了他。

“白雀关一战大有蹊跷,”游君山说,“你在北戎,可能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实梁太师的女婿现在成了西北军统领。西北军狠狠换了一场血,现在里头的人已经没几个我们认识的了。可惜我即便在三皇子身边,也仍旧孤立无援,我……”

“我知道的,我有……”靳岄脱口而出,却又瞬间噤声。

游君山:“有什么?”

“我有预感。”靳岄说,“爹爹的死和之后的满门流放,绝不寻常。”

游君山看着他,点点头。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靳岄忙低声说:“还有一件事,白霓也在碧山城。”

他察觉游君山身体一震,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劲突然增大,连声音都变了:“什么?!”

“我被困在烨台的时候白霓和送我的队伍全都不见了,我起初以为白霓已经不在人世,可不久前在驿站,我看见白霓出现在金羌的队伍里。”靳岄说,“她被看管得很严,而且已经有了身孕。”

游君山又是诧异,又是惊愕,几乎掐得靳岄喊疼。

一刻钟时间飞快过去了,游君山被人唤回宴席,靳岄独自在凉亭里等着。有侍从送上简单的酒水菜肴,说是三皇子为他预备的。靳岄定睛一看,心头诧异:眼前数道热菜凉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鹌子羹热气腾腾,荔枝腰子与炒蟹分量充足,山家三脆并荼蘼粥,有味浓香郁,也有清爽微甘。托盘中搁一支新鲜的山茶,色泽浓艳醇红,如一捧殷血。

靳岄暗暗一叹。

***

此夜宴散,游君山直等到四围寂静,才换上夜行衣,无声离开岑融与梁安崇下榻的地方。

他一路疾奔,钻入一处密密把守的院落。有卫兵冲上前,他还未出声,廊下传来含着笑意的呼唤:“是君山么?”

喜将军站在他身后,像是已经等候许久。

游君山进屋便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雷师之看他一眼,讶然道:“怎么的,一脸戾气,是岑融还是靳岄惹了你?”

“白霓呢?”游君山厉声问。

雷师之眼睛微眯:“已经歇下了。”

游君山欺近一步:“她腹中那孩子……”

“如无意外,应该是你的。”雷师之道,“她落入我手中之时,已经有一个月身孕。”

游君山呆站片刻才坐下,有些怔忪:“我……我的孩子?”

雷师之无意为他打理混乱的思绪,直截了当:“谁告诉你白霓在我这里的?”

“靳岄。”游君山回答,“他在驿站看到了。”

雷师之点点头:“原来你们见过面了。”

游君山:“这孩子嘴巴很紧,除了白霓这件事之外,其余所有与他相关之事,我竟是一点儿也没问出来。他确实有一些瞬间几乎要松口了,但……总之,他变了许多,比我预想的更警惕了些。西北军统领换人这样的大事,他竟然毫不吃惊,只用‘预感’来搪塞我。”

雷师之微微一笑,脸上神情愈发狰狞:“岑融看来必定会带靳岄回去。”

游君山点头:“让他带么?”

“当然。”雷师之说,“现在梁京朝局基本稳定,梁太师把持一切,可这不是太无聊了么?岑融有心搅局,但他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好在从天而降一个靳岄。”

靳岄不重要,他年纪小,没有身份职位,只有“靳明照儿子”这一名号。谁把靳岄掌握在手里,谁就能借靳明照这个理由,向梁太师发起攻击。

“岑融为了抢夺靳岄,主动请缨到碧山处理盟约之事。”游君山道,“可他怎么知道靳岄还活着?”

“有别的人在帮岑融。甚至,可能有别的人在保护靳岄。”雷师之说,“尽快问出那些是什么人。”

游君山顿了顿,又问:“那,你的计划还实施吗?”

“当然。”雷师之又答,“还有什么比在碧山盟订盟庆典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刺杀岑融,更能挑起北戎和大瑀之间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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