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是岑融带回梁京的,即便有各种风言风语,但朝中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靳岄是岑融的一颗棋子。岑融要用他来将死梁安崇。
而如今仁正帝打算见靳岄,梁安崇不可能坐以待毙。回京路上风险重重,抵达梁京之后更是波诡云谲。哪怕岑融现在善待靳岄,但夏侯信看得一清二楚:定山堰之事靳岄无法说服岑融,他在岑融这里的地位身份,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故友而已。若真有冲突,那冲突大到必须牺牲靳岄,岑融保或不保,无人能说清。
陈霜见他陷入沉默,正欲起身去拿扇子给他扇风,没关上的舱门忽然被推开,岑融走了进来。他微微皱眉,脸色苍白,是宿醉后还未完全恢复的颓丧模样。
大咧咧坐在靳岄面前,他毫不掩饰地盯着靳岄。
靳岄:“头还疼么?”
“……疼死了。”岑融低声道,“做了许多噩梦。”
靳岄:“梦见了什么?”
岑融:“很多死人,沈水里全都是尸体。一个个地趴着船舷往我这儿爬,要抓我。”
他扶着额头呻吟。靳岄给他倒了杯龙井:“你歇歇吧。”
岑融盯着他很久才开口:“我以为你又会骂我。”
靳岄:“不想浪费力气了。”
岑融示意陈霜离开,陈霜面带不悦,翻身从窗中穿出,坐到船舱顶上。离开游隶城后,沈水便日见清澈,如今越是接近梁京,越是透亮如镜,船中看野水,水底见青山。
他只听见船舱中岑融压低的声音:“我来游隶之时,爹爹就说过想见你。爹爹的状况并不好,甚至着人去封狐,打算把五弟也叫回来……我知道这事情你不能原谅我,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陈霜揉揉耳朵,听见河上有船娘清唱船歌,歌声袅扬,如莺啼穿过重重青山。
七月初七,靳岄一行人终于抵达梁京。岑融回宫见仁正帝,让靳岄先回府宅歇息,等仁正帝的召见。他把游君山也一并带走,靳岄便和陈霜一同回家。
车到半途,路上人太多,走走停停,靳岄便干脆下了车,和陈霜步行穿街过巷。
陈霜眼尖,看见前方一个摊子正叫卖双头莲。拿着双头莲左看右看之人,俨然是纪春明。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章漠也在仙门城,所以仙门城处理尸体的事情,第一天是章漠去的。
因为岳莲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他嫌太脏、太臭。
章漠当夜回明夜堂,岳莲楼循例用拥抱来迎接他。但还没抱实,岳莲楼扭头就吐了。
章漠:……
岳莲楼:……
从第二天开始,岳莲楼坚决代替了章漠的工作,自己去看尸体处理情况。
陈霜好感动,难得地夸他。岳莲楼坦白:章漠身上太臭,我会吐。
陈霜:可你身上也臭啊。
岳莲楼:对啊,好奇怪,但是章漠靠近我,他却不会吐。
陈霜愤怒了。当夜追打岳莲楼绕仙门狂奔十圈,并写信给沈灯与阮不奇痛骂岳莲楼恃宠而骄。
第90章 七夕
乍见纪春明,陈霜和靳岄都十分高兴。两人快步上前,陈霜先拍纪春明肩膀,等纪春明回头,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见过尚书大人。”
靳岄也学他一样抬手作揖:“见过大司寇。”
纪春明见到二人,先是一喜,随即立即涨红了脸:“别、别这样叫,喊我名字就行。”
那卖双头莲的老妪睁大了眼:“春明,你升官啦?”
纪春明又羞窘,又带几分不能掩饰的得意,手舞足蹈地解释。一见到他,靳岄顿觉胸口许多郁气暂时消散,不禁随那老妪一起笑。老妪贺纪春明升任刑部尚书,送了他几枝双头莲。这双头莲是梁京七夕的常见之物,农人在田里采摘未开的荷苞,用细草绳或篾片相连,做成并蒂莲花的样子,极受欢迎。
纪春明抱着一大簇莲花,引来路上熟人掩嘴轻笑。书生面皮薄得像纸,他扭头慌忙把双头莲都塞到靳岄怀里。
陈霜在街上买了两对憨态可掬的磨喝乐,一对赠给靳岄,一对自己留着。他接过靳岄怀中还带着露水的半开莲花:“大司寇买双头莲是要给谁?卫少卿么?”
纪春明脸色有些变化,挠了挠头:“买回家看看而已。”
三人在街上边走边看。梁京七夕街头热闹非凡,卖磨喝乐这种土塑小佛的,卖黄蜡鸳鸯的,卖谷板、果食将军、种生的,应有尽有。红菱也上了市集,白胖甜润,和木瓜、金桃、梨子、甜瓜摆在一块儿。陈霜砍价厉害,长得俊俏加上又有一张甜嘴,那卖果儿瓜儿的大姐被逗得花枝乱颤,无端送他许多东西。
靳岄和纪春明在一旁吃荔枝膏,陈霜回来时正巧看见靳岄竖起耳朵听旁边人聊天。那几个人说的是常律寺少卿卫岩和礼部尚书二女儿成亲的事情,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纪春明脸色不好看,但靳岄在此不好也拂袖而去,只得默默地坐立不安。
靳岄起身道:“这荔枝膏味道不好,走罢。”
说完牵着纪春明离开,把各种话声远远抛在后头。他与陈霜一直将纪春明送回家,纪春明一路上与靳岄聊了许多梁京发生的事情。
卫岩的婚事自不必说,但朝中最大的事情,是仁正帝几次三番晕厥,如今还无法上朝。
纪春明升任刑部尚书,仁正帝的病情至少六部的大人都是清楚的。他身体每况愈下,众人心中都有惴惴之感。大瑀太子过世之后,嗣位空悬,几乎朝中所有人都认为岑融是最佳人选,可是仁正帝却迟迟不肯下旨册封。
而最近一次晕厥后,仁正帝醒来时,明明看见了眼前的岑融和惠妃,他抓住岑融双手,喊的却是“煅儿”。
很快,有英骑快马加鞭,从梁京出发前往封狐城。据传是仁正帝思念五皇子岑煅,迫不及待要见他一面。
朝中风云突变,人人都觉察出岑融的太子之位可能有变。此时恰逢西北军军报传来,岑煅与亲随孤身深入金羌,与喜将军当面对峙后全身而退,并带回了白雀关之外的金羌地图。尚在病榻的仁正帝又欣喜又激动:此子有我当年风范!
而此时南方边防军又有报告:南境异动,广仁王宋怀章正在调兵镇压。
靳岄很是吃惊。他现在总算明白岑融当时为何不肯开沐河泄洪道。广仁王此时正在南境为岑融争先,他不可能让大水淹了广仁王的土地。
“只要南境仍是广仁王镇守,岑融就有极大依恃。”靳岄道,“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岑煅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