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声:“岑融!”
岑融只得服从:“好罢,让杨公公来吧。”
紧随在皇后身边的杨执园连忙紧步跟上。
自从仁正帝病倒,杨执园便一眼没见过。据岑融及御医说,仁正帝精神尚可,只是脾气暴躁,又因一开口便涎水长流,更是不便说话。虽有大臣入紫煌殿,但总隔着很远距离,还间着一层纱幔,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惠妃现在长居紫煌殿,紫煌殿中宫人太监都是惠妃的人。杨执园看了只觉得心惊。
等进紫煌殿见到躺卧床上的仁正帝,杨执园惊了一瞬,扑通跪下:“官家!”喊罢竟流出泪来。
仁正帝面色蜡黄,唇白如纸,僵直地躺着,一手伸长,一手叠放胸前,嘴角尽是口涎。他认出杨执园声音,未语先泪,尚能活动的双手颤抖着往杨执园的方向伸直。杨执园抓住仁正帝的手,哭着喊:“奴婢来迟了,官家……”
仁正帝睁大了浑浊双眼,嘴巴却颤抖着,发不出一个字,只是不停哆嗦,涎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杨执园忽然闻到一股臊臭,是仁正帝失禁了。
“杨公公起来吧。”惠妃抹着眼泪过来,“我给官家换身衣裳,你们再说话。”
立刻便有人靠近将杨执园推远。杨执园又悲又愤,听见身边岑融低声道:“公公看开些吧,民间有言,寿则多辱。”
杨执园离开紫煌殿后立刻赶到皇后面前。仁正帝确实病重,确实说不出话,确实凡事都是惠妃与岑融照顾。一切似乎没有什么错处,但总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皇后咬牙道:“广仁王如今正在京中,他此次前来还带了一队兵,正在梁京城外扎着。官家还未下旨立岑融为太子,他现在是已经以太子自居了?!连我都不让见,未免太过嚣张!”
杨执园:“圣人莫躁。三皇子确实称官家授意他来主管国事,但他拿不出授旨的凭据,此等国体大事,御史台不认口谕,必须要有圣印加盖的御旨才可。”
皇后缓缓坐下:“如今是御史台的人与他抗着?”
“正是。”杨执园说,“乐泰大夫已联合朝中大臣上书条陈,官家暂不能主事,则一切该由御史台担责,怎样都轮不到一个没有嗣位的皇子。”
皇后又说:“可岑融有广仁王,广仁王手里有兵。我们和御史台手中可什么都没有。”
杨执园跪在皇后面前,迟疑一瞬,低声道:“圣人有所不知,梁太师如今禁足在府,他的女婿张越亦受影响。之前西北军传来军报,金羌使者提议割地求和,要吞下从封狐到昌良一带所有土地。当时官家怒极,称张越无能,要贬张越军职,擢升五皇子为西北军副统领。”
坐在一旁的瑾妃大吃一惊,脸色惨白,不禁望向皇后。
“此事只有官家、兵部尚书和奴婢知道。”杨执园又道,“兵部只听官家号令,此命令现在仍压在兵部未发,但只要职令一出,张越不再是西北军统领,副统领五皇子暂代统领之职。圣人手中,便有兵了。”
皇后扭头看瑾妃,微笑道:“妹妹,你和煅儿可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卷二完结,进入卷三。本文共三卷,约六十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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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靳云英一直看贺兰砜。
贺兰砜:……
靳云英:哎呀。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样才叫我姐姐。
贺兰砜镇定且平静:是啊,姐姐。
(实际心里慌得一匹)
第112章 新帝
换作别人,若得知孩子可成为边境军副统领,只怕高兴还来不及,但瑾妃却不是。她回到德源宫时,岑煅已经在宫中等候。
岑煅和岑融同赴大源寺参与祭礼,回宫后本想再去试试是否能见仁正帝一面,便知连圣人和母亲都被岑融拦下。他在宫中等待母亲,不料却等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瑾妃发现岑煅并不十分吃惊:“此事你早已知道?”
“孩儿不知。”岑煅说,“但这并不意外。本来朝中能与金羌抗衡的大将就少,建良英将军在北军,宋怀章在南军,张越一旦被撤,熟悉西北军情况又能领兵作战,还能让爹爹放心的,也只有我了。”
瑾妃所想却与他完全不同:“官家的心未免太狠!同是自己的孩子,岑融可以为他处理国事,安安稳稳呆在梁京,锦衣玉食行马乘轿,你却要去边疆征战杀伐。西北军这样一个烂摊子根本无人敢接。如今金羌又要议和,等议和之盟一成,你就是割土辱国的罪人。娘是怕你一旦去了那偏僻地方,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不要这样说。”岑煅忙安慰她,“爹爹让我去镇守西北,确实是无奈之举。他生病之后对我态度与以往不同,沙场征伐亦我所愿。只是……圣人认为,我一旦成了西北军副统领,我便成了他的人?”
瑾妃不愿搅入这般复杂争斗,但形势所迫,不可能摆脱。她又问:“先不要管圣人如何,煅儿,我只问你一句。你要和你三哥争吗?”
岑煅一时不答,想起游君山死后他与靳岄见的一面。
那日是靳岄待他去拜见谢元至。那小院子安静平和,岑煅十分喜欢。陈霜和宁元成在雪地里给谢元至的胖书童堆雪人,岑煅记得窗外飘着细雪,冷意侵人。靳岄问他的问题与瑾妃无异:你打算和岑融相争吗?
岑煅思索了很久很久,靳岄和谢元至一直等他的答复。
身为皇子,若说对皇位没有一丝一毫的祈盼,那是骗人的。太子在世时谁人都不吭声,太子死后,包括岑融在内的所有皇子都蠢蠢欲动。只不过有些人年纪太小,有些人行为不端被狠狠惩处,有些人学文学艺全都不精,渐渐只剩下岑融一位。
岑煅从未想过自己会获得仁正帝青睐,他更不认为自己的性情脾气可担天子之任。
但靳岄在大源寺的一番话确实令他震动。若能在朝中集结良臣忠臣,在边疆培养能将猛将,若有这些人的协助,重塑朝局并非不可能。
“我在北戎的时候,从北戎大巫口中得知,原来驰望原的人也信命,他们相信命是被天神勘定的,人活十世,每一世是什么样子都已注定,凡人之力不可改变。”靳岄似是闲谈般说,“北戎大巫说,人之命运不可改变,从你还未降生已经注定。”
靳岄自己不信命,但他却说岑煅无从选择。岑煅问他为何,靳岄笑笑道:你没有不信命的权利。
岑煅问:我若信命又如何?
靳岄回答:改换天地,重振朝纲;集万世臣,成万代君。
瑾妃见他沉默,又问一次:“你如何打算?若你执意要与你三哥争,依靠皇后势力最为稳妥。她膝下无子,又憎恨惠妃,自然会与你站在一处。你若有了决定,娘亲也会为你筹谋。”
室中沉默良久,岑煅抬头道:“母亲,我有此心。”
但还未等到兵部发下职令,某个深重的雪夜,宫内忽然传出凄惶钟声。
靳岄正在谢元至家中看谢元至教贺兰砜下棋。钟声一起,谢元至怔住片刻,悚然一惊:“子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