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月明,身在这寂静之处,仍可听见内外扰攘欢笑之声。
凡搅动狂澜者,无一不被狂澜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明天是第二卷 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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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锅盖,给贺兰砜喷点儿灭菌消毒双氧水。
第116章 迢递
待梁京满城花灯熄灭,卫岩才回到家中。他身上沾了血腥气,只想尽快回房换衣,下马时却在街角看见纪春明。
纪春明一路小跑,微微气喘,见到他劈头便问一句:“为什么?”
两人同朝为官,又因为在杨松儿、盛可亮案子中与岑融配合默契,现在是新帝极信赖的朝臣。平日里两人见面也会相互打招呼,虽然已无往日的热络,勉强算寻常同侪。但卫岩甚少见到纪春明这样急切愤怒,上一次纪春明这般流露情绪,大概是得知卫岩将与他人成婚之时。
卫岩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官家有命,我不得不做。”
“那是对十恶不赦之人才会动的大刑!他是练武之人,一旦破骨,这一辈子可就毁了。”纪春明气得口不择言,“卫岩你这心肠是什么玩意儿做的!贺兰砜是靳岄什么人你不是不清楚,靳岄对你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当初他设计为杨松儿翻案,你现在不过是盛可亮底下一个没权没势的少卿,顶个虚衔,什么都做不了!又哪里能有礼部尚书青睐,哪里能娶得娇妻美妾,满堂富贵!”
“我没有下重手!”卫岩厉声喝道,“责备我之前为何不问问清楚?他受的大多是皮外伤,那入骨的刑具我已经尽量注意分寸,去除刑具之后,他仍可寻常练武,不过是肩臂不大灵活罢了。官家知我用刑酷辣才把贺兰砜交到我手上,我若心慈手软,我会是什么下场?你可曾为我想过?”
“贺兰砜持弓、用刀,肩臂不灵活那便等于要了他的命!”纪春明毫不退让。
“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更好的方法吧。”卫岩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恼得大喊,“我囚他于铁笼,我在刑具上加装铁链,故意拉拽,不过都是演给官家看的罢了。只要他足够惨足够疼,血流得够多,官家也就满意了。”
“常律寺有你这样的少卿,真令人不齿。”纪春明咬牙,“你身为大瑀三法司之使,不公正不清白,官家命你诬陷他人,命你对无辜之人动用酷刑……”
“我若拒绝,我若据理力争,换了另一个人来,你以为他就会对贺兰砜网开一面?别的人只会更残酷!”卫岩抓住他肩膀,“我以为你我同朝为官,你能谅解我的苦衷。”
纪春明退了一步:“别人残酷有十分,你偏要做到八分九分,还要辩称自己足够慈悲心善。凡事都用一句你也有苦衷,你也不得以来搪塞。”
卫岩:“你是认为我做得不对了?”
纪春明:“自然不对!”
卫岩咬牙:“你我多年相识,还敌不过你跟靳岄贺兰砜寥寥数月的关系?当初与你分开,也不见你这样责备过我!靳岄贺兰砜又算是你什么人?你这样紧张愤怒,莫不是看上了……”
话音未落,他眼前忽然一黑——纪春明竟挥拳朝他打来,正中鼻梁!
随从纷纷将两人拉开,纪春明揉了揉手背,往地面重重一唾。“我愤怒是因你身为常律寺少卿,担着山一般的重责,却用手中权力满足天子私欲!长此以往,常律寺只会成为天子掌中刑法私衙,三法司便彻底形同虚设!”
卫岩抹去鼻下鲜血:“纪春明!你好幼稚!”
纪春明却已经转身离去。他从未出拳揍过人,卫岩鼻骨又硬,砸得他手背生疼。也不知是否把他鼻子揍歪了,不知他那张俊脸是否会破了相——种种担忧混在纪春明心中,他竟然隐隐地松快起来。这一拳早该打了,只是碍于自己文人身份,才一直犹犹豫豫下不了手。原来打人这般快活,纪春明快活得拔腿在长街上狂奔。
他一路跑回家,牵了马便去往靳岄的家。他和瑶二姐也去看灯,到玉丰楼前头围观时恰好碰上卫岩陈述贺兰砜罪状。靳岄被禁卫带走后不久,贺兰砜也被人拖了下去。他与瑶二姐想凑近去看,回头却发现连陈霜和阮不奇也不见了。
此夜已深,靳岄竟还没回家。
“回不来了。”阮不奇咬着皮绳,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已经被广仁王宋怀章带走,今夜便启程往南。宫里刚送来的密信,不晓得是谁写的。”
纪春明看一眼那信笺:“是圣人。”
阮不奇:“所以信上写的都是真的?”
沈灯从外匆匆走入:“是真的。广仁王已经整备队伍,即刻启程。”
他左右看看,果断道:“从梁京往南境必须经过仙门城。陈霜去过仙门,熟悉地形情况,你悄悄跟着广仁王队伍前去,不要惊动他们,我们还不知广仁王为何要带走靳岄。每抵达一个城池便让分堂给我来信。若到了南境,如有可能,多注意岳莲楼和堂主的下落。”
阮不奇:“我也要去南境找堂主。”
沈灯:“别任性。你随我去杨河,我们绝不能让贺兰砜回北戎。他一旦落入北戎天君之手,便再不可能逃出来。”
从梁京去北戎必须经过杨河城。沈灯计划在杨河城中救人。为了撇脱明夜堂的关系,他找来西域苦炼门的装束武器,打算把这事情嫁祸到他最不喜欢的苦炼门头上。
贺兰砜实则连自己何时离开梁京都不清楚。他被拖离朵楼,仍扔回常律寺的大牢中,之后便陷入了日复一日的高热与昏睡。断断续续地有人来为他诊治,有人为他灌药,他抓住那些面目模糊不清之人的手,喊靳岄的名字,但从无回应。
之后便是一路颠簸。虽有药汤药丸吊着一条命,贺兰砜仍然感觉自己的活气正一丝一丝地从体内消失。在偶尔难得的清醒中,他知道自己正在囚车中赶路。背上刑具已经拆下了,但背部灼痛未消,他始终只能蜷缩在囚笼内,身上戴枷,随着车马晃动不停。他所有的心思都随着靳岄而去,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便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为靳岄思虑焦灼。
他来过大瑀两次。一次与巴隆格尔同行,一次与岑煅、靳云英等人同行。一路上看到许多靳岄口述的景色,每一处都与北戎不同。他如今也这样经过了青山长川,但冬雪深厚、寒意刺骨,山川虽秀美,却白得萧瑟凄凉。
官差中有人负责看顾他,因受刑部大司寇嘱托,倒是十分尽心尽力。贺兰砜问他知不知道小将军现在如何,那官差哪里晓得这些事情,只能无奈摇头。
同行的还有另一辆囚车,车中坐着梁安崇。
贺兰砜有时候会想起在北戎时靳岄跟他叨咕的话。唯一能把先朝大臣迅速推翻的方法,便是让他与新帝生出龃龉。他心想,靳岄做到了,这算是一切尘埃落定了么?
梁安崇极少说话,一张脸迅速衰老,如今已看不出半分精神气。他囚服单薄,路上雪重风寒,也一样病得睁不开眼。随行的大夫看完梁安崇就来看贺兰砜,完了还要说一句:可悲可叹,从万人之上到阶下囚,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贺兰砜对这些闲话毫无兴趣。他听得不多,能记挂在心里的更少。身体的热度时高时低,他连坐起都困难,常常趴着让大夫清理背上伤口的烂肉。
临近杨河城,看护这支囚队的士兵换班后松散许多。官兵看着贺兰砜忍不住问:“他能过列星江?这眼看就要死了吧。”
“管他呢,送到碧山城就没有你我的事情了。”大夫笑道。
此时已是开春,列星江春汛凶猛,上游冰棱被水推着,如同奔马大军轰轰滚下。船只难行,众人只得先在杨河逗留。
歇了数日,贺兰砜一身高热好不容易退去,因吃不下饭食,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一夜他蜷在车中,因浑身难受无法入眠,浑浑噩噩中,听见有人轻叩囚笼。他睁开眼,眼前站着阮不奇。
“死了?”阮不奇拿着灯笼照他的眼睛,“……还没。”
她扮作个红衣喇嘛的模样,手里拿着刀刃生齿的重刀,却从发中掏出一根细针撬开囚笼铁锁。贺兰砜认出她,忽然生出力气,一把抓住她手:“靳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