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251章

阮不奇又打断:“还能杀人么?”

宁元成:“……战场上可以。”

阮不奇想了想:“你给我置办大宅子么?一间就好,里面得有一百个漂亮公子,任我赏玩。”

宁元成正想应承,听完后面一截,脸色突变:“一百个什么?”

“一百个俊俏的公子,你也算一个吧,可以来住几天。”阮不奇兴奋道,“这是我毕生夙愿。”

“……”宁元成指着自己,“有我还不够吗?”

“你才一个,不够我玩儿的。”阮不奇扔了木剑,抓起长鞭几下跃到刚刚冒出叶苞的柳树上,回头笑道,“等你给我凑到一百个漂亮公子,我再当将军夫人。”说完便翻墙而出,抄起锦儿,同远桑一块出门去也。

宁元成攥剑呆站,半晌才意识到一旁有人围观。他看向岑煅,委屈又尴尬。岑煅忙拍拍他肩膀:“男人嘛,有时候是要做一些鲁莽的事情!”

此后,阮不奇一厢情愿地找到了与宁元成的共同乐趣。每每见到宁元成,她便自来熟地蹦过来揽着他肩膀问:找到几个了?宁元成被她问多了,自暴自弃:就我一个,你要不要?阮不奇嫌他懈怠,不住地与他解释自己的愿望如何美好:你喜欢漂亮公子么?不喜欢?那我给你找一百个漂亮姑娘,春风春雨楼你晓得吧?

宁元成哭笑不得,那一点儿恋心眼看着被阮不奇慢慢磨成了耐心。

这些事情贺兰砜会写进家书里。明夜堂帮众常在梁京与封狐之间来往,脚程快,马儿耐跑,贺兰砜三天两头便跑分堂去塞信。去得多了,帮众不得不提醒:校尉,你前日的信咱们还没送去梁京,不必这么快。

贺兰砜闻言怒道:“那为何不送?快送、快送!”

贺兰砜写字一笔一划,有时候碰上不会写的字,他谁都不问,只问阮不奇。因阮不奇不会取笑他信中内容,只会笑他握笔姿势难看。信里什么都有,絮絮叨叨的,他恨不能把靳岄离开之后每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巨细无遗,都告诉他的勒玛。

梁京城中,靳岄和章漠等人抵达明夜堂时,帮众立刻掏出七八封家书,全是给靳岄的,每一封都又厚又沉。

岳莲楼又生妒意:“堂主,你很久不给我写信。”

章漠:“你是希望你我分隔两地,我天天给你写信,还是想让我陪着你一块儿在明夜堂呆着?”

岳莲楼火速答:“一块儿呆着。”

靳岄:“……”他察觉章漠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悄悄发生变化,愈发趋近岳莲楼了。

两人只不过是逗他玩儿,岳莲楼捏捏他脸:“走吧,去找你娘亲。”

岑静书和靳云英如今住在宁元成家中,靳岄果真在春天回来,带着靳明照的骨灰。岑静书没有大哭,只是用衣袖细细地擦拭木匣子,把它紧紧抱在怀中。“咱们又一家团聚了,这个春天真好。”她眼里噙着滚动的泪星,微笑道。

安顿好之后,靳岄在院子里拆看贺兰砜信件。岑静书偷偷凑来看,靳云英也蹑手蹑脚靠近,靳岄全神贯注,边看边笑,完全不知身后钉着两个人。岳莲楼挂在树上,扮作猴子样偷看,还大声念出来:“我想你,想立刻抱住你,亲你嘴……”

靳岄一下把信盖上,怒吼:“岳莲楼!!!”

回头一看,岑静书和靳云英掩着嘴巴窃笑走远。靳岄呆了一瞬,气得跳脚:“姐姐!娘!这……你们!”

岳莲楼翻身坐在树上,看着天上的大月亮,半是好笑,半是认真:“靳岄啊,你哪里来的好福气,居然找到贺兰砜这么有趣一个宝贝。”

靳岄已经把信捂在胸前,抓起灯盏躲进了房间里。岳莲楼坐在树上吹起竹笛,靳岄摊开信笺,一字字地在灯下细看。字迹笨拙,忽大忽小,但贺兰砜写得十分认真,竭力地学习大瑀人行书方式,半文不白,十分好笑。靳岄抚摸着墨笔书写的“贺兰砜”三字,极低极低地念出声来。

回京好几日,忙忙乱乱,好不容易打理好一切,靳岄与陈霜一同去找瑶二姐。

知道靳岄和陈霜回来,纪春明早在几天前就登门拜访。暌违一年,纪春明老成了一些,走路行步端着架子,但一见到老友,脸上立刻扬起孩子般的笑意。

他今日在瑶二姐门前等待两人,陈霜一路十分警惕,并未发现有人跟随。“皇帝不知道你回来么?”陈霜低声问,“没见到任何动静。”

“应当是知道的,可知道也不能怎么样。当日是广仁王宋怀章把我带走,又是广仁王宋怀章把我放了。他觉得不满,应当找宋怀章去。”靳岄挑帘进入。

瑶二姐一身喜气洋洋的新装,她婚期将近,整个人洋溢着快乐和甜蜜。见到陈霜,她也不见羞涩,粲然一笑:“你如今可好?”

“很好。”陈霜认真答道,“二姐更精神了。”

两人寒暄几句,一切如常。靳岄静静看着陈霜背影,心头涌起无法言喻的暗疼。他置身此处,更觉陈霜是那些碎裂的、亟待修补的玉石。可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修补陈霜的裂缝。

瑶二姐把两人带到后院,指着地窖。纪春明小心启开地窖门,霎时一股混杂了草药与腐朽臭味的气息从地窖涌上。陈霜丝毫不觉难受,他急着见杨执园,当先跳了下去。

第143章 故人

地窖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异味,灯烛昏昏地烧着,床上一张新被,裹了个瘦巴巴的人形。靳岄和纪春明紧随陈霜跳下,陈霜已经跪在床边,抓住床上老翁的手,小声喊了句:“杨公公。”

靳岄才知章漠说杨执园“生不如死”竟是真的。他受了毒打,不知还吃过什么折磨,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印象中那富态的圆脸完全塌陷,如一层皮包在骨头外,浑浊的眼珠滚动时,仿佛一具骷髅。他无力反握陈霜的手,左眼看不见东西,勉强睁开右眼:“……小将军……?”

“是陈霜,公公还记得我吗?”陈霜一字字慢慢道。

杨执园怔愣片刻,枯槁的手指脆弱不堪,仍试图牢牢抓住陈霜手掌。他苍老嘶哑的嗓子滚动着湿滑的喘息,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半晌后开口,已经带上了哽咽之声:“……霜儿?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陈霜是他从牢房里拎回来的小东西,不会说大瑀话,却长了双灵巧狡猾的眼睛,如同误闯陌生丛林的小兽,本能地用攻击来保护自己。杨执园带他五年,陈霜活脱脱长成了一个小杨执园,一张嘴油滑无比,做事情周到妥帖,逢人便笑,可不知为何,不喜欢他的人仍旧很多。

陈霜问杨执园,杨执园笑答:“原因有二,一,你是琼周人,与大瑀人本来就不是一条心。二,你有我这个靠山,自己却又没什么本事,自然惹人厌。你年纪尚小,但也应当明白,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哪怕是好话、漂亮话,我可以说,你没资格。”

再后来,陈霜因说话惹恼惠妃,惠妃开口跟皇上索要他,杨执园拦也拦不住。迎凤池对宴中,陈霜受罚,杨执园得到这消息去找他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有宫人说他悄悄跑了出去,此处戒备不如皇宫森严,有不少内侍看见他溜走了。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被惠妃的人悄悄拖走扔掉,尸首落在何处,谁都不知道。

杨执园一直把陈霜看做自己孩子,回宫后唏嘘几日,每年清明都悄悄给他倒一杯水酒。

“你……你出宫了……吃了许多苦么?”杨执园艰难坐起,靠在墙上,抓住陈霜看个不停。陈霜高大许多,已经是个俊俏挺拔的青年,一身衣裳虽不名贵却也整齐干净,杨执园再看他模样,便知他离宫之后并未受苦受难,而是被人好好照顾着。

“我是明夜堂的人,已经快十年了……”陈霜坐在床沿,与他轻声说起这许多年来的遭遇。杨执园又惊又奇,哑声笑道:“也是奇遇了,你竟有这般造化……现在江湖人见到你,莫不是都要喊一句陈大侠?”

等两人叙旧完毕,杨执园转头看向靳岄与纪春明。纪春明本来打算把他安置在府中,但府内人多口杂,怕生事端,瑶二姐建议让杨执园住进补玉铺子后院纪春明的旧房间里,但杨执园不肯。后来果真有朝廷中人借补玉或拜访瑶二姐之名,强行进入后院察看,幸好地窖位置隐蔽,探子无功而返。

“小将军,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杨执园哑声道,“但此事,我只跟你说。陈霜和纪大人,不能留下。”

陈霜与纪春明只得爬上地面,地窖半掩着,里头的声音听不清楚。瑶二姐在前头看铺子,陈霜拉着纪春明走远了一些,好让靳岄问得更详细。他耳力不错,隐隐约约的,也能听见一些语句。

但他很难凝神细听。纪春明一直跟他说话,尽是些絮絮叨叨的废话。陈霜想让纪春明停口,但扭头看见纪春明愉快模样,便觉喉中艰涩,难以开声。

连靳岄都看出纪春明对陈霜有好意,陈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陈霜与靳岄还在梁京生活时,纪春明便三天两头借瑶二姐之名去找陈霜,说的事情天南地北,见到陈霜就乐得像个孩子。陈霜后来想了又想,那时候瑶二姐已经跟玉丰楼的公子结识,她送自己礼物,不过是出于朋友情谊。纪春明自然是知道姐姐恋情如何发展的,但他仍用瑶二姐为由去打扰陈霜。

陈霜心想,纪春明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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