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卫岩那事情吓到了他,他胆怯了,迂回地放纵自己。只要没有点破,他与陈霜仍能做一双亲昵的好友,勾肩搭背,无所不谈。
陈霜又想到纪春明性格如此,朋友稀少,当上了刑部大司寇后,真心来往之人更是屈指可数。那双快乐、喜悦的眼睛注视着陈霜的时候,陈霜无来由地想,若是纪春明能得到俗世幸福,自己不知会有多么开心。
“二姐的婚事准备得怎样了?”陈霜问。
纪春明便约他改日一同去玉丰楼吃酒,顺便见见那掌柜的儿子。他说自己起先不喜欢那男子,觉得他家中行商,嘴甜舌滑不可信任,怎么看都是陈霜更好一些。但来往渐多,他慢慢发现那人对二姐完全捧出一颗真心,连带着他也被折服了。
说完后纪春明有些忐忑,笑着转开话题:“你呢,你又打算何时娶妻?”
“不娶。”陈霜看着头顶黑色天穹,“江湖人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成家立室,非我所愿。”
“你们明夜堂里娶妻生子的人也不少,这有什么关系?”纪春明道,“不娶无子,绝先祖祀,这是大不孝。”
陈霜看着他笑道:“我最想娶的人已经跟玉丰楼公子定了亲,我还能怎么办?”
纪春明别过头,看着铺子后窗的灯光,半晌才说:“那就是你不对。我姐姐中意你的时候,你总是不理她。”
陈霜又逗他:“那现在我若去跟瑶二姐求亲,她肯不肯。”
纪春明毫不犹豫:“她不肯的。”
“为什么?”
“她喜欢你时真心真意,如今对姐夫自然也是真心真意。”纪春明看向陈霜,“你不要把我姐姐当做水性杨花的女子,她中意什么人,从来坦坦荡荡。”
陈霜略低了头问:“那你呢?你坦荡么?”
纪春明被他盯得心慌,又结巴起来:“我、我……”
“春明,你很好。你们都很好。”陈霜看他眼睛,里头映着月色与清澈的自己,“赤子难得,是陈霜没有福气。”
纪春明一时难以回话,怔了许久。心底忽地拱出一片燥热,他脸皮涨红,怕是被陈霜窥破了心中所思所想,愈发的窘迫起来,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摆放才好。
此时地窖传来声音,是靳岄爬了上来。他脸色凝重,与纪春明和瑶二姐道别后,同陈霜一起离去。途中陈霜询问,但靳岄只是轻轻摇头,不肯细说。陈霜知此事事关重大,便识趣地不再询问。
“你和春明聊了什么?”靳岄问,“他似乎消沉了。”
“说了些让他难过的话。”陈霜笑道,“我很过分啊,小将军。”
此时宫中,有银甲校尉手持军报跪在殿外等候召见。近身内侍传令入殿内,岑融正批阅奏文。仙门城的夏侯信与包括游隶城在内的几位城守合力清理了沈水下游的洪灾遗祸,如今沈水下游一片清明,朝中大臣们纷纷称赞这几位城守立了大功,奏请嘉奖。
听内侍奏报完,岑融当即抬头,又惊又疑:“西北军大捷?”
军报写得一清二楚:西北军在玹王带领下,重建莽云骑,并于周王坡重创金羌军,诛杀金羌大将喜将军雷师之。金羌士气受挫,随后换将再攻,但气势消沉,始终无法突破周王坡防守。如今西北军已将守军推至白雀关之外,与金羌遥遥对峙。又有箭法超卓的斥候潜入金羌,以火箭点燃金羌军粮大仓,粮草烧得一干二净。如今金羌腹背受创,难以再组织大军犯境。
岑融细看军报,眉头拧成一团死结:“莽云骑谁统领?”
跪地的校尉回答:“白霓白将军。”
岑融愈发吃惊:“白霓回来了?她消失许久,发生了什么?”
“属下不知。”校尉回答,“属下过去并非莽云骑中人,只晓得白霓将军归来后便率领起莽云骑,上阵杀敌。”
岑融想了想,又问:“只有白霓?没有别的统领?”
校尉答得飞快:“只有白将军。”
岑融沉吟片刻,再问:“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马?”他记得非常清楚,岑煅离京前往封狐城之前,曾请求他给自己一些战马。但岑融拒绝了。
校尉认真道:“都是西北军的旧马。莽云骑出战时后军多是步兵,马儿虽然数量不多,但威力不减。”
一切毫无破绽,均有道理可循。岑融点了点头,命人嘉奖这位校尉。西北军和岑煅的胜利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愈发令他焦灼不安。
内侍再次回到殿中,疾步走到岑融身边,低语几句。岑融猝然抬头:“靳岄回来了?仅他一人?”
“有明夜堂的人陪着,倒是不见那高辛人。”内侍道,“说是怀中抱着个匣子,也曾对着匣子哭过,或许……”
岑融并未犹豫太久:“去做准备,明日出宫,我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原本的更新里,陈霜在这儿亲了一下纪春明(逗他玩那样亲)。但想了又想,好像有点儿不对,遂大刀阔斧改之。
不过陈霜是会的!他什么都会!
第144章 真相(1)
孟夏之月,律中仲吕。梁京万花烂漫,燕子溪喧杂吵闹,雏啼不断。
靳岄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抓紧时间在门外扫地。对面就是明夜堂,墙中无数蔷薇攀爬而出,花瓣落了满地,与靳岄家院子里盛开的海棠相映。地扫到一半,眼前出现一双镶了金线的精细玄履。靳岄抬头,便见岑融带着两三个侍从,站在自己面前。
靳岄作势要跪,岑融连忙将他扶起。两人互看片刻,恰好岑静书从院中走出,招呼靳岄去吃早饭。
岑融向她问好:“顺仪姑姑。”
岑静书大吃一惊,但跪拜不下去,又被岑融身边的人拦着。她从贺兰砜、靳岄这儿听过岑融的事情,脸上带笑,一双眼睛刀子般在岑融身上打量,一言不发地缩回院子。
门外两人都沉默着,最后是靳岄先开口:“官家如今可好?”
岑融:“不必如此生分,你……”他想让靳岄直呼其名,就像以前一样,但临开口已紧紧抿唇。他是君,靳岄是臣,又有之前的许多事情,两人已经不可能一如往常。
靳岄与他在晨雾中往前行去。燕子溪在外城的这一段尤为热闹,一路上卖吃的、卖喝的,马头竹篮盛满时令鲜花果子,卖花的人唱着清脆曲儿招徕客人。岑融想起年少时他也曾与靳岄逛过这样的集市,如今旧地重游,心绪已经大不相同。
岑融心中对靳岄存着愧疚,两人一路行来都是无话,站在燕子溪边上时,依赖着溪上轻雾,他才开口:“你想要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有,我都给你。”
靳岄晓得他话中意思,笑笑不答。
“朝中如今人才紧缺,你若有意为国效力,我立刻可安排你进御史台。”岑融又说,“乐泰常抱怨手下无人可用,你与他一定相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