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小七这么大的时候,都同老妻结婚开始参战了,但他小儿子现在还躺在老娘的床上,因为一场打就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顾世雍面上没有什么心疼的表情,而是说:“小七,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从今往后都住在这坤宁宫,再也不出去了?”
趴在床上跟个小猪崽子一样养伤的顾宝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半晌摇了摇头。
“好,原本我也是要揍你一顿的,但念在老三已经打过了的份儿上,我就免你一次打,谁叫你如此乱来,害的不少人担心的?这是该你的。”顾世雍说着,手掌放在小七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又说,“至于老三擅自打你这件事,你是太子,只要你说老三以下犯上,朕便以国法处置他,纵然他刚立了大功,风头无两,那也得挨罚,只要你现在朝父皇告状。”
顾宝莛看着父皇那被偏爱没有什么岁月痕迹的脸,摇了摇头,说:“是我自个儿不注意,摔了一跤,才这样的。”
顾世雍挑了挑眉,诱惑道:“七狗儿你大可不必帮老三瞒着,他打你可没有知会朕一声,打你就是打朕,爹帮你报仇不好吗?”
顾宝莛闭嘴了,一个字也不多说。
顾世雍等了半天也等不来小七的改口,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顾杨氏叹了口气,一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小七的后背,哄小七睡觉,一边小声地插话说:“世雍,你说什么时候把小七的太子位子拿走?小七还小,当了十年,每天哪天开心过?我瞧着智茼和老四怪好的,智茼是老大的孩子,这些年日日来我这里请安,外头没一个人不夸他,你也不用担心……”
顾世雍声音蓦地冷了下来:“阿粟,小七十六了,我十六的时候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还小?”
顾杨氏从来没有插手过顾世雍的决定,一次也没有,哪怕当年小七当太子,顾杨氏也都是听话的,无条件相信丈夫所作的决定都是最好的决定,可十年过去,顾杨氏的心早偏到小儿子身上去,总觉得小儿子哪儿哪儿都苦,哪儿哪儿都委屈,再伴随着丈夫一次次三年之约的食言,加上这回牛痘、被打,顾杨氏这样一个根本没有和丈夫红过脸的女人,也抛开了所有的忍耐矜持,以一种比顾世雍还要冷漠强硬的声音说:
“你是你,小七是小七,咱们现在和以前能比吗?你有那么多的儿子,随便选谁不好?我看你就是故意要折磨小七,他不想做的事情,你偏要他做,你到底是不是他老子?!”
顾世雍顿了顿,幽幽说:“阿粟,有时候为小七好不是满足他,而是帮他走上正确的路。”
“我看小七正确的路就是好好的,和老六一样,做些喜欢做的事情,不管是飞天遁地还是研究美食,都随便他,让他找个好姑娘,生十几个孩子,日后等他老了,再像咱们这样照顾他,多好?这才是小七该走的路,世雍,我看了好几个姑娘,过两天等小七能下地了,就挨个儿的见一见,这事儿我不同你商量,小七的事情,日后都有我作主!”
顾世雍是不愿意和老妻针锋相对的,不管老妻多么激动,都没有打断老妻的话,也没有声音突然扬得很高,而是等老妻说完,才看着小儿子,说:“有时候做喜欢做的事情,可不容易,总有人要约束他,当老子的尚且也没有那么自由,小七想要的无拘无束从何而来呢?”
顾宝莛总觉得老爹这句话是有些深意的,的确当皇帝也有很多的不如意,朝堂不是老爹的一言堂,可他什么时候说过想要无拘无束了?对了,老娘还想给他相亲?
顾宝莛咽了咽口水,一个头两个大,又不敢直言拒绝,听着老爹老娘在旁边这样为了自己发生不和,也不是顾宝莛想要的,他下意识转了转自己浆糊一样的脑袋,笑着说:“娘,我还好的,父皇,六哥有和四哥一起宣传牛痘预防天花这件事吗?”
“牛痘,牛痘,娘听你说牛痘这两个字就烦。”顾杨氏其实还不怎么相信牛痘能够预防天花,那可是天花啊,但小七又笃定非常,只能又气又无奈。
顾世雍则回答:“你若是出门转转大概就知道了,三日前你快要好起来的时候,老六就将所有牛痘痘痂制作而成的鼻塞发往全国所有医馆,甚至还张贴了皇榜,老四每个地方都雇了说书人讲老六发现牛痘功效和你种痘的故事。”
成功转移话题的顾小七立即也进入状态,连忙问:“那有人去种痘吗?有吗?最好尽快!”
顾世雍不知为何看见小七这样紧张的神情,笑了笑,说:“有的,军中所有将士都带头去种了,只不过有些人自以为是的聪明人觉得这是朝廷控制百姓的一种巫术手段,在某些地方暂时没有人信。”
顾宝莛想了想,问:“哪里?”
“富庶之地,他们说曾有年轻放牛娃得了牛痘第二天就死了。有钱人比较惜命,这很正常。”顾世雍淡淡道,“而且种了牛痘后需要卧床休息,这对不少没有办法休息的贫苦百姓也是一道难题,他们不出去上工就会饿死,所以就算信太子带头种牛痘的好,也不敢让自己生病。”
这倒是顾宝莛没有考虑到的。
但是没有关系,慢慢来,现在天花病毒又没有出现,所以应该也不必担心。
“对了,今天老三和老四朝上大吵了一架,水泥之事可能要暂且搁置,先通河道。”顾世雍闲话家常一般和小儿子聊天。
顾杨氏在一旁抿了抿唇,说:“你就任由他们吵吗?”
顾世雍双手一摊,笑说:“不然呢,我也老了嘛,哪里管的住他们?老三现在威风得很,明里暗里都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我也懒得管,等他们吵,臣子不吵,当皇帝的才没有安生日子。”
顾宝莛愣了愣,说:“可他们不是臣子,是爹的儿子……”
顾世雍:“他们现在于我而言,先是臣子,而后才是儿子。”
“……”顾宝莛听着这话,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联想到自己,想着自己在老爹心里,兴许也先是臣子,而后才是小七,难免难过。
更何况他大概是最糟糕的臣子,一次早朝都没有去过的那种。
早朝……
顾宝莛正犹豫着,就听见老爹说:“小七,等你好了以后,记得上早朝,智茼都任了礼部侍郎一职,老六都在太医院总领,你去户部历练历练,免得旁人看你这个太子,也未免太不像话了不是?”
顾宝莛要上朝的话,就必须直面三哥和四哥两方之间针锋相对,老爹现在让他上朝观战是几个意思?
顾宝莛以前还能娇纵不去,可是现在一想到老爹对他所有的小动作都了如指掌,他捉摸不透老爹的心思,也不敢不听话了……
他硬着头皮说:“好。”
养伤的日子里,顾宝莛没什么事情可做,也见不到其他哥哥们,更别提薄兄了。
老娘送来的画像一筐接着一筐,顾宝莛不是以眼睛不舒服,一个也不看,就是假装睡觉,结果他道高一尺老娘魔高一丈,直接招呼那些姑娘小姐们来宫里坐客,顺便看望‘摔了一跤’,把屁股摔坏的太子。
上到将军家里的小姐,下到小官儿家里的女孩,叫来的无不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姑娘,打扮端庄得体,其中有位屈姓小姐,老娘很是喜欢,叫过来多次,顾宝莛瞧着眼熟,多看了几眼,谁知道就让老娘心花怒放,打算撮合撮合。
被撮合之前,顾宝莛吓得卷着自己铺盖卷拉着贵喜回了自己的南三所,然后便碰到好几日不见的薄厌凉。
这位昔日好友,如今搅和得他分不清楚友谊界限的厌凉兄,像是他不在南三所的日子里也成天来这里坐坐。
顾宝莛回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午后春雨淅淅沥沥落在院内洁白的玉兰上,顾宝莛从油纸伞下一见薄兄,便停下了脚步,有那么一瞬间恍若隔世的感觉掠过心上。
“厌凉。”顾宝莛对他笑,像是完全整理好了自己的所有情绪,招呼说,“你倒是自由自在的,我不在的时候也来我这南三所蹭点心。”
薄公子长身玉立,站在南三所大堂廊下,对顾宝莛笑了笑,说:“嗯,这里点心更合我胃口。”
顾宝莛走进去,身边的贵喜连忙收伞,又吩咐下人准备上新茶,准备新点心,搀扶着还没好全的太子殿下坐去西厅榻上。
明明现在正是春日,但大概是近日连连下雨的缘故,气温比刚入春的时候低了不少,于是西厅在太子回来了以后便点起了火炉。
“你们先下去吧。”坐定后,薄公子对伺候在旁的贵喜等下人说。
贵喜却看了看太子,得到太子的点头,才连同所有婢女弯腰后退离开西厅,给西厅里两位从小便无话不谈的少年单独私密的空间。
顾宝莛喝了口茶,先一步笑着和薄兄说:“厌凉你回去后,可有与薄先生说明是你自己跑去跟我隔离种痘的,可不是我非拉着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