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心疼得无以复加,不明白为何天底下所有的坏事都能找到沈执头上,更不明白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何就背负了这么大的仇怨。
他低头轻轻在沈执的额头落下一吻,轻得仿佛雪花,重得如同山川。
已经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此时的心情,抱着此生唯一深爱过的少年,谢陵轻轻吐出一句:“任世间沧海桑田,我陪你共赴黄泉。”
沈墨轩一直不敢告诉江姑娘实情,可聪慧如江姑娘又如何猜不到,若非顾及腹中怀有胎儿,怕是要香消玉损了。
自江大人病逝后,沈执同舅舅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此前相见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后来干脆不见。
长安二十年初,文恒帝御驾亲征,平定叛乱,与雁北军正面交锋,战事吃紧,一直打到了开春,仍旧未分胜负。
晚间沈执率领的兵马同谢陵等人走散了,遭遇敌军袭击,沈执被部下簇拥着后退,脚下踩空摔进了废弃的战壕里,待谢陵去时,那里尸骨成山,血流漂杵。
谢陵发了疯似的,到处扒开尸体想把沈执找回来,春雨又急,把他浑身淋得透湿,泥浆混着鲜血糊了一身。
焉有此前半分风光霁月,原就身体不好,连月来征战沙场,咳嗽不止。
沈墨轩怕他出事,从后面将人抱住,冲着身后的士兵低吼道:“都愣着作甚?快找啊,务必把小世子找到!”
“你放开我,阿执,阿执!”谢陵将人推开,猛然咳嗽一阵,唇边见血,两手在地上乱扒,但凡看见穿玄色轻甲的尸体立马将人翻
开,一次又一次,直到把十根手指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停手。
沈墨轩抬袖狠狠擦了把眼泪,跟着谢陵一起找,从傍晚一直深夜,大雨又急,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忽听一声细微的呼声,沈墨轩忙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仔细辨别了方向,忽道:“找到了!在这里!”
众人将尸体扒开,露出一处几乎被泥水淹没的战壕,沈执贴着墙根坐着,左手攥着剑,浑身湿漉漉的。在看见谢陵的那一刻,抬眸笑道:“哥哥,你怎么才找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阿执!”谢陵一跃跳下战壕,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语气急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有没有受伤?哪里疼,快告诉我!”
“我从上面摔了下来,左腿被剑扎通了,爬不上去,我率领的士兵为了掩护我,全部都……”说到此处,沈执哽咽了一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沈墨轩一把抓住沈执的佩剑,同谢陵道:“快将人抱上去!若是有追兵赶来,我们就麻烦了!”
谢陵点头,直接打横将沈执抱了起来,才跃上战壕,果听有脚步声传来。
沈墨轩道:“不好,有追兵追来了!谢陵,你带着阿执先走,我断后!”
“轩哥!你也跟我们走!”
“啰嗦!你跟谢陵先走,我很快就来!”沈墨轩推了谢陵一把,让他带着人先走,之后清点了一半残兵,迅速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沈执怕沈墨轩出事,说什么都不肯先走,谢陵知他的担忧,若沈墨轩出了任何闪失,恐怕沈执就活不成了。
遂领着人又杀了回去,沈执再见元祁时,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了。
元祁十五岁登基,今年不过而立之年,又生得丰神俊朗,如今发间隐隐银光流窜,竟显了几分老态。
可仍旧剑眉星目,俊美非凡,遮掩着右眼的半块金色面具闪烁着泠泠寒光,长睫一颤,露出一抹阴寒笑意:“沈执,朕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沈执的左腿被剑扎通,走路踉踉跄跄,雪白的亵裤早被鲜血染透,闻言叩开剑鞘,冷声道:“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大雨将
他浑身浇透,脸色越惨白越显得眼角那颗泪痣红得刺眼,元祁眯起狭长的眸子,已经准备了上千种刑具,倘若这此生擒沈执,保管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地招呼到他的身上,不折磨至死,誓不罢休。
沈墨轩一剑击退数名士兵,抬眸见元祁搭弓拉箭,竟是冲着沈执去的,当即大喊了一声:“阿执,小心!”
谢陵闻言,顾不得腹背受敌,一把将人护在怀里,提剑一挡,箭羽倒飞出去。
元祁一箭未能射中,迅速拉弓连射三箭,竟全数冲着沈墨轩而去,沈墨轩一人难敌四手,才刚挡开箭羽,迎面数十柄长矛刺了过来,顺势在地上翻滚,身后的长矛步步紧逼。
沈执看得目眦尽裂,不顾伤腿冲了过去,谢陵一把没拽住,又被敌军缠困,元祁唇角的弧度向上一牵,搭弓拉弦。
只听“嗖”的一声射了出去,一道身影飞速闪了过来,抱着沈执往后一翻,那箭羽不偏不倚正插在后心。
沈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再反应过来时,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鲜血打湿在脸上,沈明青将他牢牢护在怀里,鲜血自口中蔓延。
“舅舅……舅舅……”
“阿执,听话,不要哭,都是长辈们对不起你。”沈明青忍着剧痛,将沈执护在怀里,抬手抹掉他脸上的雨水。
沈墨轩大喊了一声:“阿爹!”迅速翻起冲了过去。
元祁见状抬了抬手,示意弓箭手停下。
“阿执,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沈明青缓缓抚摸着沈执的脸,“当年是我为了沈家的荣耀,才让你母亲入宫的。早知你是阿绾的儿子,舅舅一定早早把你接回沈家,必不让你在皇上手底下吃苦受罪。”
“舅舅,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舅舅!”沈执才要站起来,很快又跌坐回去,抱着沈明青的手臂道:“舅舅,我错了,舅舅,你不要死,好不好?舅舅!”
沈明青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抓着沈墨轩的手放在了沈执的手背上,嘱咐道:“阿轩,你不要怪你弟弟,在这场家族恩怨中,他是最无辜的。你要好好保护他,照顾他,拿出沈家的血性来,谁敢欺负你弟弟,你就跟谁拼命!”
沈墨轩道:“阿爹!你不要阿娘和孩儿了吗?阿爹!阿娘还在等你回去啊!”
谢陵静立在一旁,雨水将场上每一个人淋得湿透。
元祁哈哈大笑,抚掌道:“舅舅啊舅舅,你也有今天!”
“你住口!疯子,疯子!”沈执破口大骂道:“元祁!你这个疯子!”
元祁道:“疯子?你竟敢如此同朕说话?沈执,朕不妨告诉你,倘若你这次落入朕的手里,朕必定让你尝受世间至苦,让你知道你此前所受,不过就是儿戏!”
沈执从来都知元祁的凉薄狠辣,也从来都明白自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更清楚元祁说到做到,说三百六十五天刑罚不重样,那就是不会重样。
当即咬紧牙关,唾骂道:“元祁,你不得好死!”
“朕会不会不得好死,朕也不知,但你肯定死在朕的前面!”元祁抬了抬手,下令道:“生擒沈执,其余人,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