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朗不大自在的咳了咳:“叫你来你便来,不要废话。”
“是。”
沈非玉兴奋的握住烙铁,两只小手攥得死紧,结果就因为攥得太紧,导致手抖,这枚印记便歪了。
印记打上后,沈非玉高昂的兴致转瞬低落,垂首嗫嚅道:“对不起,爹,我没做好。”
彼时沈明朗抚着他的脑袋,笑容温柔:“非玉乖,没事,日后不论谁得了这柄剑,也算与你有缘了。”
后来沈非玉知道,他比明玉早出生一个月,洛水出炉那天,正好是他六岁生辰,这是沈明朗给他的生辰礼物。这事被沈家主母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阵数落,沈明朗再不敢做这种事。
那一天沈明朗的所为,对沈非玉来说,是一生仅有的一次温柔。
而现在,他的目光从那枚印记移到“洛闻初”脸上,死死的盯着。
那披着洛闻初皮囊的魔笑嘻嘻的开口:“这么瞧着为师,为师可受不住。”
一边说着,一边抽剑。受损的内脏受到第二次绞痛,沈非玉口中溢出一丝鲜血,咬牙道:“你不是他。”
那魔笑意切切:“怎的不是?”
沈非玉闭眼,再不去看他,“师父此次与我下山,根本没带剑!你究竟是何人!”
灼热的吐息在耳边炸开,“但你不就是喜欢他持剑的模样?翩翩剑客,风流君子。若非如此,也不会生出‘我’来。”
“你是——”
一只手自后从后背伤口处探进胸膛,轻而易举的寻得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轻轻一捏。
沈非玉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冷汗直落,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
“我是你的心魔。”心魔伸出舌,将他眼角泪珠舔去,又在细细颤动的眼皮上轻啄一口,温柔得几近残忍。
“‘我’因他而生,只为与你一同覆灭。”
.
沈非玉进入密石林后,洛闻初再无心与谢卫河打机锋,也跟着进来了,从入口踏入,身后的景致都缩成了一团白色光晕。
洛闻初提步往里走,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一个疯疯癫癫的刀客,洛闻初皱眉避开,借着昏暗光线,寻到了靠坐在石墙下的沈非玉。
他的小徒弟垂着头,双手垂在身侧,俨然一副昏迷状。
洛闻初心思一动,周遭顿起魑魅魍魉,仿佛他是什么可口的美味,纷纷化作故人的模样朝他涌来,洛闻初目不斜视,走出一步,气劲自内向外,如水纹扩散,震得那群孤魂野鬼发出惊惧哀嚎,顷刻间魂飞魄散。
他从心魔中毫不费力的抽身,来到沈非玉身边,探过鼻息,稍微安下心来。
望着小徒弟苍白如纸的面孔,上回攞象草的事还历历在目,洛闻初心中一叹。
“你呀,这次又遇到什么了?”
那头,沈非玉与心魔对峙,劈掌拉开二人距离,自从猜到他是自己的心魔后,沈非玉反倒安定下来,再一低头,果然,胸膛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见他发现此境的秘密,心魔发出嗬嗬的笑声:“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可是我怎么还没消失呢?”
沈非玉冷静道:“因为你是我的心魔、我的妄念,妄念不灭,心魔难消。”
心魔:“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消除自己的妄念?不消除妄念,你就永远别想离开这儿。”
“有何可消?”沈非玉持剑而立,白衣胜雪,面容微冷,此时此刻,从他身上竟能找出三分洛闻初的影子。
“左右都是我自己,消除哪一面,都不完整。你若引我覆灭,我便偏要全须全尾的走出这里。”
“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可你当真做得到?”
沈非玉含笑一瞥,“做不做得到,你看看自己不就得了。”
心魔微怔,垂首看向自己逐渐消失的双腿。
这是由石林阵中光线折射入眼,而在大脑皮层形成的虚实结合的幻象,会呈现出人心底最渴望的一面。论心无人是圣人,但凡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三千烦恼丝,有的人会在心魔面前就此坠入阿鼻地狱,有的人则选择斩断自己的欲念与不堪。
而沈非玉,选择接受自己。
心魔蓦地爆发出惊天大笑,笑罢,双目紧紧盯着沈非玉双眼,“你可想好了?”
沈非玉望着他,抿唇不答。
“你知道你要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吗?你怯懦,偏又渴望,在心上人面前却装出一副无辜清白的样子,真叫人作呕!你隐瞒自己身份,只为在那荒草不生的山上寻一处落脚,可那里真能容得下你?你妒恨,嫉妒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心魔越来越说不下去,因为他的脖子马上就要完全消散。而沈非玉始终清清泠泠的站在原地。
心魔住了嘴,即将消失前,他摇身一变,化作沈非玉的模样,拼着最后一点时间,狰狞咆哮:“沈非玉,终有一日,你我会再见面的。”
沈非玉的回答则是一剑劈开心魔的脑袋,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恭候大驾。”
.
沈非玉睁开眼,树梢筛漏阳光,落入眼中的只有些许跳跃的光斑,并不刺眼。身下有些颠簸,频率却令人舒适,沈非玉懒洋洋的发出一声喟叹,转了转脑袋,把自己团得更舒服些,他动了动唇,还带着一丝惺忪睡意,像猫一样撒娇:“师父……”
洛闻初背着人,施展轻功,在树林中飞跃,闻声直接酥了半边身子,险些一步踏错摔了下去。沈非玉注意到起伏弧度扩大了些,双臂搂着洛闻初脖子,浅浅笑开。
洛闻初忽略那点不同寻常,翩然落到一枝粗壮的树干上,“醒了?下来看戏吧。”
树下,有片开阔空地,场中四人对峙。沈非玉探头看了一眼,竟然是曲靖之与那三人小团伙遭遇上了。
洛闻初绝口不问沈非玉昏迷前遭遇了什么,端的是不动如山,沈非玉在他背上赖了会儿,翻身下来,跟他一起蹲在树上,望着下方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