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第20章

虽然竹山县民风淳朴,但是在庙门前还是别说这些招人白眼的话。

“我那一大家子人,老娘信佛,抓着个手串敲木鱼;媳妇呢,整天给黎山老母供香火,说能让我逢凶化吉……咱们竹山县,距离黎山有没有十万八千里?”秦捕快一点都不收敛,气哼哼地说,“至于我那老爹,每次路过百眼山神庙,都要去磕个头上柱香,我又不是猎户樵夫,山神保佑我什么呀?”

“这些神佛仙道,没准互相认识呢!”旁边的衙役陪着笑,顺口说,“就跟您那一大家子似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围个桌子吃饭推牌九,谁跟谁啊!”

秦捕快昨天忙了整整一个白天,睡下去没多久,半夜就遇到了地动,折腾得半宿没睡,现在嘴里上火,小半个腮帮子都肿起来了,正闹心着呢。

“行了行了,李师爷交代的这些毡布还得送到村里,咱们早去早回。”

秦捕快捂着鼻子,踩着积雪边说边准备出城。

偏偏这么巧,刚一转身就看到了墨鲤。

“墨大夫?”秦捕快吃惊地问,“您这是打哪儿来?”

天色尚早,换了往日药铺都还没开门,墨鲤手里虽然没有提东西,鞋面却有积雪留下的痕迹,仿佛走了很远的路,衣服还是秦捕快昨天看到的那一身,都没换过。

“昨晚有个急事,就出城了。”墨鲤随口说。

他是大夫,半夜出诊是常有的事,别人也不会盘根究底。

秦捕快找墨鲤讨了个清热解火的偏方,就笑着走了。

走了没多远,墨鲤听到那个衙役小声问秦捕快:“墨大夫不是出诊吧,他连药箱都没拿,衣服后摆上还有些泥土……”

“行了,你破案呢?人家不想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快走快走,把差事办完还能赶得上衙门里的饭点。”秦捕快没好气的说。

墨大夫默默地捞起衣摆,果然有昨夜在洞窟里沾到的污渍,老师说得对,术业有专攻,他就没有说谎的天分,到了秦捕快这些人面前,一揭就穿帮。

墨鲤这一晚上过得稀里糊涂,他一会儿想龙脉,一会儿又想妖怪。

他不知道太京金龙为什么叫他去咸阳。

他在竹山县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现在忽然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墨鲤有些无法回神,甚至——接受不了。

因为这意味着,如果想要找同类,他必须离开竹山县,离开歧懋山。

墨大夫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听到那衙役说的天下神佛仙道是一家的话,暗叹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也不要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按照县志说的那些山神,一窝毛绒绒的狐狸,喜欢捉弄人的黄鼠狼,反正只要不爱吃人就行,大家热热闹闹地住在一起,每天烹茶饮酒,下棋种参,春日踏青,夏天泛舟,秋日听风,冬季赏雪,一年四季,其乐无穷。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墨鲤步伐沉重地回到了药铺,迎面看到葛大娘拿着干柳枝,绕着院墙拍打,走一步念一句,走五步再撒上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呀,墨大夫回来了。”葛大娘手里还抱着个簸箕,里面装着锅底灰,她一转身,里面的灰恰好被风吹起,糊了唐小糖一脸一身。

新鲜出炉的黑娃娃,茫然地抹了把脸。

“噗。”

墨鲤忍不住笑了,唐小糖嘴一抿,泪珠立刻在眼眶里打转。

“糖伢子你啥时候跑到我后面去的。”葛大娘连忙放下东西,拽了唐小糖就往屋里走,“别揉眼睛啊,千万别碰,大娘给你找水洗。”

墨鲤跟着进了门,秦老先生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打拳,看到唐小糖跟个黑猴似的被拎进来了,笑道: “适之,这猴可是你从山里带的?”

秦逯看到弟子平安回来,一颗紧张的心顿时收了回来。

“老师。”墨鲤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倒是唐小糖,被挤兑得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

葛大娘手忙脚乱,墨鲤无奈地抱起小师弟,一边哄一边对秦逯说:“小糖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平日里要是说他一句长得矮,他都要气半天,老师何必逗他。”

秦老先生自知理亏,摸着胡须不说话了。

葛大娘连声说都是自己的错,她先倒了热水,又拿了干净的布,这才把唐小糖接到怀里擦脸。

唐小糖脸上哭得白一道黑一道,看着更好笑了。

好在葛大娘带着他去房里换衣服了,墨鲤才不用继续忍着。

“这是做什么?”墨鲤看着地上的半簸箕锅底灰问。

“是驱邪的法子。”

药铺的账房葛大叔不好意思地笑道,“柳枝沾水,还有这陈年的锅底灰,绕圈走一圈可以驱走家里的阴气晦气,这是求灶神保佑的法子。现在天寒地冻,也找不到新鲜的柳枝,泼水也不成,只能多弄点锅底灰了。”

墨鲤无声地望向秦逯,秦老先生笑着摇摇头。

——纵然是饱学之士,也不知道竹山县每家每户的求神拜佛方子。

大家各自都有一套说辞,各信各的,还煞有其事地给各路神仙划分了管辖范围跟职责。听起来特别热闹,其实什么都不存在,墨鲤叹了口气。

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盘菜包,用碗扣着,怕跑了热气。

墨鲤自己去厨房盛了碗稀粥,等他回到堂屋,发现只有秦老先生在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小糖吃过了?”墨鲤扫了一眼桌上的吃食,按照秦逯的习惯,每餐吃多少都是有数的。

秦逯点点头。

食不言寝不语,秦老先生放下筷子之后,这才探究地问:“你在山里看到了什么,地动发生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危险?”

墨鲤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咽下最后一口粥,又漱了口,这才低声说:“学生安然无恙,只是龙脉的事情,我完全不懂,想要再去衙门请教李师爷。”

“适之,你有心事。”

秦逯一眼就看出墨鲤没说实话,平常他不会追问,可是现在异象频出,他这个学生又是有病的,秦老先生不得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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