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之啊,像你这样聪敏好学,天赋过人的学生,品性又好,按理说几乎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可是为师一直都在替你发愁。”
“老师?”
“我建议你在竹山县做一个大夫,你答应了,也做得很好,这里的人都很尊敬你,连薛令君也不例外。两年前,我忽然想收小糖做弟子,他年纪小,我没精力也没时间教他,就把他放在药铺里,你也把他照顾得不错。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吗?”
秦逯是个重礼的人,每次他改用“我”来跟墨鲤说话,墨鲤就知道这是一次认真的谈话了,自他成年之后,虽然跟老师还有师徒之名,但是秦逯会像对待平辈一样跟他谈话,不再把他看做一个没有主意、又不懂事的孩子,凡事也只给建议,不会强制地命令他必须做什么,所以墨鲤发自内心的敬重秦逯。
有些东西,可能生来就有。
但有些东西,却是秦逯言传身教,让他明白的。
“老师对我恩重如山,看待世事也比我通透,您做这些安排,必然是有原因的。”墨鲤确实不知道秦逯的用意,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猜想,“歧黄之术,本就需要不断地治病救人,才能精进。人有生老病死,疾病一事,在所难免,医者可以见世间百态,锤炼心境对内功修为也有好处。至于小糖,老师不愿看他荒废了好天赋。”
秦逯听了听门边的动静,确认唐小糖不在附近,这才摇头道:“你说的都对,但不是全部。小糖天赋虽好,但比起你差多了,而我年纪大了,不知能教他几年。”
墨鲤前几天还给秦逯搭了脉,很是不信地说:“老师身体康健,总还有十年八年的好日子,活到给薛令君写墓志铭都没问题。”
秦逯哭笑不得,这话要是被薛知县听去,薛知县又要失眠了。
“适之啊,我做这些,是希望你平安无忧地过这一生。你小时候性子闷,不爱跟别的孩子玩闹,长大了还是个闷葫芦,如果你不去行医看病,我怕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跟陌生人说话。”
秦老先生长吁短叹,“现在呢,你在竹山县有了一个家,有自己的生活,我还留下了小糖……医者难自医,你们是师兄弟,互相照顾就很好。可是适之啊,你总是特别孤单,好像你拥有的这些都不能让你融入,你有很多话藏在心里,还有很多顾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
秦逯特别心疼自己学生现在这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早年他以为墨鲤的孤独是因为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该如何活着,所以他费心为墨鲤安排了现在的生活,不需要他操心,墨鲤自己就能做到最好,可是墨鲤身上的孤独与落寞从未消失。
墨鲤坐在桌边,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他喜欢歧懋山,喜欢竹山县,喜欢这里的人跟这里的事。
小糖很好,老师也很好。县衙的每个人都很好,包括薛令君与李师爷。
可是——没有人能永远陪着他,墨鲤会用化形之术让自己一年年老去,然而总有尽头,他不能永远不“死”。
老师会走,小糖也会走。
因为他们是人,而他是妖。
他想找到同类。
作者有话要说:
墨鲤不止想找到妖怪,还想跟他们一起生活在歧懋山
但是同类是龙脉就不行了,大家各自有地盘
这就是墨鲤执着妖怪并且继续执着妖怪的原因
第12章 便疑是梦中
窗外忽然坠下一块碎冰,太阳升起了,积雪开始融化。
墨鲤垂在衣袖里的手缩了缩,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秦逯关切的眼神。
“……”
看到秦老先生的满头白发,墨鲤又卡壳了。
他该怎么用词,才能含蓄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吓到老师?
墨鲤心里很乱,他在房里看来看去,想要找个东西作为借喻,然而他诗词歌赋学得很一般。虽然苦思冥想一番也能做出几首诗,但是张口就来这种本事他是没有的,现在情急之下,更是不知所措。
秦逯看到墨鲤眼神游移,心中叹息。
每次墨鲤想要岔开话题,或者他觉得有什么事没法直接说的时候,就是这般神情。
秦老先生不知道是该继续给学生施压,还是让墨鲤一个人好好想想,他们改日再谈,正在两难之际,只见学生忽然站了起来。
“适之?”
“老师,请你等一等。”
墨鲤说完就走到卧房的屏风后面,把浴桶搬了出来。
秦逯看得一头雾水。
墨鲤也不解释,又去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全部倒在了浴桶里,然后就开始关门关窗。
秦老先生目瞪口呆,这寒冬腊月的,井水虽没有冻上,但也是冰寒刺骨。就算内家高手不畏寒暑,也没有大冬天洗冷水澡的,除非练什么特殊的功法。
不不,就算要洗澡,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洗澡?
秦逯正要阻止,忽然又看到墨鲤拿了一个瓷瓶重新走到自己面前坐下来。
于是师徒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中间有个大木桶。
“……”
秦逯摸不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学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轻咳一声:“适之,你拿浴桶来做什么?”
墨鲤打开手里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双手奉上给秦老先生。
秦逯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习惯性地闻了闻。
“冰片、红花、赤芍、川芎……这是你新制的护心丹?”秦逯细细打量,只见药丸表面光洁,通体微褐色,忍不住赞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