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年应了一声, 即刻跃出窗。
芦苇荡深处的河道很窄,当年逃民在地势稍高的汀洲上盖房筑屋, 又在别处挖土,沿着河道稍微垒起来,还寻来较为平整的石头做水边的石阶,供三只摇橹船停靠。
现在船都不翼而飞了,其中一艘已经被人寻到, 它正冒着火光躺在花田里呢。
船身断成了四截, 在断掉的位置,火焰熊熊燃烧。
花田有个木头搭成的棚子,这是为了挡雨,现在木棚的框架也烧了起来, 火舌沿着木条一路往前蹿。地上还散落着一块块漆黑的冒烟炭块,这本是冬日里用来取暖的好炭。西凉人把它们悄悄运进来也费了不少功夫,秋冬时节添进炉里,不让阿芙蓉被冻死。结果现在这些炭全部扔了出来,还被点着了,如果不是泥土跟野草都过于湿润,此刻这里就要成为一片火海了。
名叫费尔察的青年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大吼一声,将燃烧着的木棚踹断。
火不大,然而浓烟滚滚。
“是谁放的火?”费尔察拎起一个忙着救火的西凉人问。
“没看到,天这么黑,火光亮起的时候我才赶来。”
那西凉人也是又惊又怒的,脱口道,“会不会是那些奴隶在搞鬼?”
费尔察抽了他一巴掌,怒声道:“他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有力气点火?看管花田的人呢?”
费尔察的武功很高,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被他抽了的西凉人虽然也是八部大姓出身的权贵子弟,但是在这里的人哪个祖上差了?皇族后裔都有好几个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混迹在汉人平民之间,蹲在这个冬天湿气能扎进骨头的破地方?
费尔察的拳头大,大部分人都怕他。
“不是奴隶,那不就是外敌?”被打的人气不过,拎了桶又去救火。
其实这里的西凉人并不清楚阿芙蓉的来历,只听阿颜普卡说这是一种扰心的魔罗之物,是出自六欲顶梵加夷的圣药,闻一闻还可以,一旦精炼成了丹药,修行不到家的人服了就会被魔所惑,坠入阿鼻地狱。
西凉人信神佛,更亲眼见过阿颜普卡试药时惨死的人,这让一部分人惧怕阿芙蓉,另外一部分人竟然疯狂地追捧起了这些红花,像尊崇锡兰的贝叶经,追捧天竺商人带来的魔王法器一般。
这不是人间之物!
加上身为“赞普”的首领,十分爱惜重视阿芙蓉,曾有奴隶浇水时不小心撞折了花枝,直接就丢了命。现在花田被烧得七零八落,还有一艘不知道怎么丢进来的木船,众人惊怒之余亦感到恐惧,怕阿颜普卡发怒,于是忙不迭的救火,希望损失不大。
可进了花田,才发现植株大半倒伏,花更是被生生扯落,散碎在泥土里。
费尔察眼前一黑。
“啊——”
西凉人惊叫着,甚至不敢上前。
远处却又传来了慌乱的叫喊,库房那边也走水了。
库房跟花田根本不在同一块陆地上,坐船还得绕三道弯,只能远远看到也亮起火光。
这绝不是奴隶能闹出的动静。
费尔察神情陡变,他后退一步,悄悄地往暗处藏。
——因为年轻能干武功高,费尔察经常外出,还抓一些江湖人回来试药顺带给飘萍阁“补充”杀手,所以他听过跟孟戚有关的传闻,更知道传闻中的江湖第一高手青乌老祖可能都是死在孟国师手里。
他可不蠢,整个摩揭提寺的高僧都拦不住一个孟戚,他算什么?
费尔察一边警惕地躲闪,一边往刚才议事的房子跑去。
唯有学成了摩揭提寺最高武学的阿颜普卡,才有可能打败那位威名赫赫的孟国师。
“赞普,孟……”
一脚即将迈入门槛,口中急切的话刚起了个头,费尔察就感到一股劲风从后袭来,紧跟着一股大力竟硬生生将他拽上了房顶。
他拼命挣扎,众人抢出来只看到费尔察踢蹬的双腿,以及变调走音的一个孟字。
“呼啦。”
几块瓦片落下,费尔察踪影全无。
是孟戚!
孟戚来了!
屋内那位须发皆白的西凉老臣,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不要乱,沿水道撤出。”阿颜普卡不得不稳定人心,他沉声道,“我去把人拖住。”
众人如蒙大赦,慌乱地抄起兵器,连门都不敢走了纷纷跳窗。
阿颜普卡看都不看那个躺地昏迷的老臣,他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口中冷笑道:“孟国师怎地不声不响来了,寒舍简陋,恐无美酒好茶款待,不知飞鹤山兆溪畔的尹家酿酒坊,国师去过没有,那里出的桃花酿颇有昔年楚都风味。”
他的话语声灌注了内力,方圆三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救火的西凉人脸色大变,直接跑向码头。
所谓的码头只是停船的小河湾,每栋屋子间也有那么一块石板,有的是摇橹船有的只是小舢板,零零总总加起来怎么也有十几条,结果到了一看,不管大船小船都不能用。
裂成几截的、半沉在水里的,分明已经被人毁去。
“……拼了!”
西凉人生性凶悍,他们一见走不了,跳进河里偷跑的竟是少数,咬咬牙返身抄刀四处搜寻。
在他们想来,孟戚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没准有遗楚的人马或者风行阁的家伙跟来。只要阿颜普卡对上孟戚,旁的人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火势逐渐变小,只有烟更浓。
因为茂密的枝叶遮挡,夜里这处原本就黑漆漆的,现在人声杂乱,呛咳不止,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入侵者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