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服 第739章

牵机不止是死,等同于一场酷刑。

尤其对气息绵长不会轻易死去的内家高手来说,毒发致使经脉皆废,痛不欲生,是堪比炼狱的漫长折磨。

“告诉我。”孟戚面上带了杀意。

燕岑木木地转头,惨笑道:“死了,他们在那天也死了。如果愚蠢是人世的一种恶,它能造就无边业障,连渡世佛法都洗不净。”

孟戚有了不详预感。

果然旁边那抱着女童的老仆愤然骂道:“是一群瞎了眼蒙了心的家伙,到阴曹地府也没脸见他们死去的兄弟子嗣,他们害了宁老将军,他们害了所有人啊!”

老仆声音尖厉,似要发泄心底的痛苦。

众人眼眶发红,其中一人噗通一声跪地,号哭道:“我忍不下去了,我伯父也是瞎眼的糊涂蛋,我没脸活下去了。”

“虎郎你说什么?”

“我……伯父不许我应召入关,发了老大的脾气,我没听他的……结果那日他趁我不备,将我打晕藏在地窖,我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那汉子目眦欲裂,冲着众人喊道,“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

孟戚及时拦在了中间,一手将那发狂乱喊的汉子提将起来,拍了他百会穴一记,和缓的内劲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对方瞬间冷静下来。

“你伯父是内应?他为什么要做内应?”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我知道。”汉子嘴里语无伦次,最后哭道,“他们听了妖人蛊惑!”

孟戚环视众人,宝相寺的僧人率先合掌道:“中毒之后,诸位师伯师叔立刻察觉到不妥,毒在饭食跟腌菜之中。吾等师兄弟有的是因事耽搁没进食,有的在参悟武功,贫僧惭愧,觉得那腌菜味太重,故未食用。”

悬川关这些年一直缺粮食,永宸帝登基之后好了许多,但是馒头苦了一点,腌菜太咸,从士卒到苦行僧人都不会挑剔。

“逆军一共用了两种毒,细说应是一类,只是一者毒性较浅,下在水源或者伙房的水缸,关内将士腹痛抽搐无力起身。”那僧人满脸悲苦地说,“其二泡在腌菜里,是特意送给宁家跟吾等僧人的腌菜,有大毒,发作极急。宁家满门,只有这个被宠溺的挑嘴女娃逃过一劫,宁老将军跟正在商议军务的幕僚、副将几乎都毒发身亡,幸存者寥寥无几。察觉到是毒,吾等师兄弟立刻取水试图以菉豆解之,谁知水里也有毒,许多人因此死去……”

菉豆是五谷菽的一种,也是民间解毒的土方子,生煎服水即可。

孟戚慢慢闭上眼,仿佛看见了那日悬川关的混乱惨状。

“燕师弟因总避着人,不肯同人一起用饭食,只吃了冷馒头中毒不深,事发后又当机立断,冲着自己腹部就是一拳,硬生生呕血吐出。他冲到伙房抓了人逼问……虽然那些人没有趁乱开城门,但天授王还是用霹雳堂的火药轰开了墙。”

僧人说不下去了,一句佛号念了三遍都没成。

眼睁睁地看着悬川关沦陷,纵然没有中毒,能杀得了多少人呢?

何况还有想救的人,还要对上圣莲坛的诸多高手。

“几位大师为了保护更多没中毒的人退入暗道,死在乱刀之下。”燕岑浑身颤抖,霍地站起,从孟戚手里夺过那个叫虎郎的士卒,怒吼道,“他们不是悬川关的人,兵戈本来也与宝相寺僧人无关,为什么死的是他们,为什么要给那些蠢人的愚蠢念头付出代价?”

虎郎再度崩溃地喃喃喊着杀了他。

燕岑将人一丢,跪倒在地,泣不成声:“他们本是为了护住这些人的啊,不愿悬川关失守,不想中原江南兵燹,结果这些人做了什么?”

孟戚垂眼,在这些语无伦次的句子里,慢慢拼凑出了一个惨烈的真相。

被悬川关数千士卒深信不疑的人,虎郎的乡亲,平日在军中做些杂务例如洗衣做饭的百姓,背叛了。

“宁老将军怜那些百姓孤苦无依,怜他们衣食无着,却养出了这么多吃里扒外的糊涂鬼!”燕岑一手在地上拍出了深深的痕迹。

“不是所有百姓都是内应,燕岑,冷静。”为首的僧人见势不好,连忙道:“燕师弟你再这般怒不可控,走火入魔,莫非要辜负元智师伯的心愿?”

燕岑深吸一口气,缓缓平气,木然道:“我找到伙房,他们还辩解说药不死人,根本不知道腌菜有多毒。这些年齐朝不问宁家死活,悬川关守得太艰难,死去的将卒无法补充,朝廷推给州府,州府推给县衙,最后落到附近最穷困的几个县,徭役变成了征丁。虽然宁老将军治军御敌有方,征召不多,悬川关主要将士还是北疆带来的士卒,但是兵源不够,死的也往往征召来的人,再怎么苦训终究不比北疆悍卒……”

于是天授王使人蛊惑,又让那些百姓想起陈朝跟西南土司开战,悬川关多年来死了多少人。

“宁家守得住,悬川关就会持续征召士卒,他们的父兄儿子就会死!这道雄关失守了,天授王去中原烧杀抢掠,跟他们有什么相干?阖家阖村都要放爆竹庆贺,没这道关就不会被官府召去送死,他们想的就是这么简单,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燕岑控制不住自己,未炼化的内力翻腾着,双目赤红,青筋道道突起。

孟戚隔空点了他穴道,燕岑栽倒在地,满脸泪水。

佛说劫浊,是世道命数,还是人心?

孟戚望向逐渐熄灭的火堆,压下随着紊乱心绪起伏的内力,暗道自己不能再发病,现在可没有墨鲤,也没有宁神丸。

第327章 毁之以私

悬川关是一座要塞, 除了守城将士, 关内没有百姓常住。

那些在悬川关谋取了一份差事的百姓, 其实都跟驻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譬如宁家的仆役、家中几代都为悬川关驻军养马的军户匠户、家中子嗣战死孤苦无依的老人、战死者的其他兄弟过于穷困无力赡养的双亲……随着悬川关兵源不足人手欠缺, 这些百姓的存在更是极有必要。总不能让将士奋战杀敌之后,连一口热汤热饭都吃不上,还要饿着肚子洗衣喂马劈柴。

加上一些百姓家中艰难,尤其是家中男丁战死只剩下妇孺的,空有田地无劳力耕种, 甚至可能被族人村人夺田后卖出,只能依托于悬川关驻军, 即使干活拿不到银钱也是情愿的,只要孤儿寡母能活命。

故而这些百姓的来历虽不同, 但都不算“外人”。

最差也是三代内的族亲被征过兵,戍守过这座雄关。

谁能想到, 这样的人竟会背叛。

当日城内乱成一团,那点时间更不足以问出所有的背叛者,可仅仅是这样,也让燕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军户匠户那些世代没有民籍的人就算了,在老家村里还有其他儿子的老人也罢了, 为什么伙房那个妇人也要背叛, 你们前次跟我说,她是无家可归的寡母!难道不是宁家军救了他们一命吗?”

燕岑虽然被点了穴无力站起,但满腔怨愤又哪能轻易平息。

“如果没有悬川关收留他们,他们甚至活不到今日!”

严格地说不是今日, 因为人在一月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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