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武良刚要笑,下一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脖颈流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卫敛将扇子收回来,仍是干干净净的一柄白扇,哪里看得出染了血。
“可惜,罪无可恕。”
周明礼手一松,低头看着那具尸体,又回头看那青年光风霁月的背影。
公子敛这人……
他竟看到了陛下那谈笑间杀人无形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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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楚江州最近发生的事,也就明白了江州如今形式严峻到了何等地步。
卫敛去见了周禺山,那人已经被人带下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是挺年轻力壮一青年。
周禺山见到卫敛,结结巴巴道:“公,公子。”
他听别人都是这么唤卫敛的。
“你妹妹染病几天了?”卫敛问。
一提起妹妹,周禺山就红了眼眶,哽咽道:“……两天了。”
这怪病不出七日就要死,他妹妹没多少时间了。
卫敛又问:“你妹妹这段日子接触过什么人?”
周禺山摇头:“小妹有腿疾,一直不能出门见人,都是草民和母亲照顾她。八日前母亲死了……就换成草民一个人照顾,期间根本没与人接触过。现在大家人人自危,也都不怎么出门了。”
卫敛若有所思。
从之前的资料里看,染上怪病的人必然是曾与病人有过接触的。至于第一个染病的,死都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接触过什么。
周禺山母亲半月前染病,八日前身亡,妹妹却于两日前患病,中间差了六日。
这六日,他妹妹只接触过周禺山一人。
可周禺山是个健康的人。
如果有所接触就会染病,周禺山还曾背着重病的母亲前去求医,为何周禺山没事呢?
卫敛将所有线索都重新理了理,再次看了遍各县呈上来却被积压下来的病人数目,发现一个问题。
并不是所有接触过病患的人都会染病。在病人中,孩童与老者居多,妇女其次,青壮年最少。
周禺山就是一名青壮年。
在卫敛读过的医书中,提出过这样一个概念:疾病中会含有某种毒素,有的人抵御能力强,病毒就无法入侵他,有的人抵御力弱,就会生病。
年轻男子体质好,可以抵御住病毒,不染上疾病,但不代表他们身上不曾携带病毒,他们同样可以传染他人。
如此便防不胜防。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妹妹不是被周禺山传染的,而是被母亲传染了。这就说明,这病是有潜伏期的,并且长达六日乃至更久。
无论是无症状传染还是潜伏期漫长,都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这两者完全可以同时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病毒概念是1890年后由外国学者提出的,文中的解释并不规范正确,但是古代背景也不能对病毒认知得那么正确←
文中世界观设定是,普通人包括太医都不知道隔离的概念,也不知道传染的原理,他们闭门不出纯粹是因为害怕而不是懂得自我隔离。不然也不会觉得老郎中是害他们的罪魁祸首了,细心点的小伙伴应该看得出,看热闹的百姓完全是被唾沫横飞的医闹儿子给传染的,老郎中是给人看病被传染的,就很惨。
不用在意那么多,只要记得卫敛是神医就好了!他啥都知道!
第77章 哀乐
问得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卫敛问了几句,便决定亲自去周禺山家中看看。
江州共有清平、清宁、清安、清旋、清峦、清远、清秋七个下属县,及一座主城,为知州府所在。
刘仁贵当然不会让自己居住的地方出现病例危及自身,早就下了严令,这段日子凡想进城求医的百姓都被赶了回去,清平县的百姓更是无论有病没病,一律不准出入。而要想去其他州求援,则必须要经过主城,这一道举措可谓是将人的生路都堵死了。
不过这道命令误打误撞,倒是做对了一件事€€€€主城一个病人也没有,也没把疾病蔓延到青州,乃至更远的地方,控制在了江州几个县范围内。
当然这也不能掩盖刘仁贵罪大恶极的事实。他的初衷是自己贪生怕死,所以要把几个县的百姓关起来等死,并没有控制疫病传播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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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县是瘟疫最初爆发的地方,他们自然得去那儿一探究竟。出发前,卫敛下了一道命令,让所有人以布蒙面,将口鼻遮严实了,一路上手不要乱碰,回来后立即清洗干净。
周明礼不解:“这是为何?”大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还得像女子一样戴着面纱?
太医们也不是很理解。在他们看来,卫敛只是个刚及冠的年轻人,或许武功很高,办事也能干,可术业有专攻,论医术,他们这群太医才是秦国顶尖的泰斗。
不给个理由,何以让人信服?
卫敛不语。如今只知瘟疫会人传人,却不知传播的媒介。他曾在医书里看过,病毒传播途径多种多样,或许是密切触碰,或许是空中飞沫,防不胜防,总之多做一层保险就多一分安全。
但是这些话,说出来也无人能理解。卫敛早便知道师傅来历神秘,给他的那些书也与世上那些粗浅书本不同,许多观念十分超前,哪怕是这群太医也闻所未闻的。
贸然说出来,人们只会当是天方夜谭,更加不信了。
既然解释不通,他就没打算解释。
“照我说的做。”卫敛命令,“从出城开始戴上面巾,一路都不许摘,违者按军令处置。”
想要讨个说法的周明礼:“……”
算了,戴个面巾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娘就娘点吧。
从主城到清平县也有一段距离,因地方偏僻,道路狭窄,所有人皆下马步行。侍卫们本就一路风尘仆仆,运着粮食等赈灾物资,又严严实实戴着面巾,实在不透气,不少人都走得极累。
人一累,又得不到一个说法,难免会心生怨气。卫敛不是姬越,他于秦国毫无建树,没有那么高的声望,也并不得人心。虽碍于身份无人说什么,面色却明显不满起来。
准确来说,早在卫敛代替周明礼成为此行最高钦差后,就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认为是个空降的抢功者。
他们来此救民于危难,公子敛却好像是在胡闹。一句话累的是底下的人,净发些奇奇怪怪的命令,根本不着调。
这份不满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许久,任何一点小事就能加重。
但一进入清平县,他们这些怨气就顷刻间被另一种情绪占据。
……是恐惧。
与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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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风平浪静,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主城相比,清平县的情况可谓是惨绝人寰。
一进县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火焰味儿。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烧纸钱。一名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双目无神,见到县里来了一群生人也只是麻木地看了眼,就收回视线。
另一侧则恰好相反,是两个年幼的孩子伏着母亲的遗体痛哭,声嘶力竭地喊着:“娘!”
而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已经不能打动这里的任何人。因为每一天,这样的悲剧都会在许多家上演。
这一幕随处可见。
若是以往,清平县里的人们都很排外。可如今无人在意这一行人的进入,他们早已心如死灰。
棺木,灵柩,白幡。还有悲怆的哭声交织而成的哀乐。
周明礼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又沉痛地看着这一切。
……那狗官是造了什么孽!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一名太医目露悲色,想要去查看地上的尸体,被卫敛阻止:“别碰。”
那名太医不解地抬头。
卫敛淡声道:“尸体也会传染人。”
太医吓得立马缩回手。
回过味来又觉得不对,公子敛懂医术吗?他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可队伍早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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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禺山显然早已清楚县里的状况,悲愤道:“咱们清平县都成这样了,那狗官还在粉饰太平,根本是不拿我们的命当命!”
周明礼沉着脸接话道:“你放心,陛下定会斩了那狗官狗头。”
周禺山忍不住破涕为笑:“谢谢钦差大人,草民刚才听人喊您周大人,咱们还是本家呢!哎,草民不是在跟您攀亲,草民是想冒昧问一下……您是哪个周?”
一名侍卫笑道:“这可是咱们周明礼,周大人。”
廷尉大人是出了名的好官,与他们下属从来都是打成一片,深受爱戴。不然他们也不会对空降的公子敛心生排挤,都是在给周明礼打抱不平。
“原是周明……”周禺山突然一惊,跪下磕头道,“竟然是您!草民眼拙,竟不知是周大人。咱们这山旮旯的地方也听说过您,您是那不畏强权、公正断案,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清平县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听过周明的名头,可见其如何声名远播。
周明礼扶了一把:“起来。”
周禺山激动得语无伦次:“周,周大人!草民敬仰您已久!先前还和小妹说,若咱们的知县是周大人,事态何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可像周大人这样的好官,必然是平步青云,哪能窝在我们这小地方当芝麻官?”
清平县能有这么惨,知县功不可没。一开始不重视,直到瞒不住了才上报,不想着解决疫情,只顾着推诿责任,从头到尾没干一件人事儿。
对比之下,清秋县那位县令可真是殚精竭虑,奔波劳走,可还是被刘仁贵以“虚报疫情”为由关入大牢。正所谓不解决问题,而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江州知州显然在这点上做得很好。
卫敛听到消息后就差人去把人放了,又兵分七路,将赈灾物资分别送往七个县,他们只是走了清平县这一路。
清秋县虽未有瘟疫,米粮却不能缺少。自给自足了一个月,也快撑到了极限。
当今最要紧的是疫情,没工夫管那些小鱼小虾。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秋后算账,自然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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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禺山好半天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将人带进自己家门:“小山,我回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惊喜唤道:“哥哥。”
但见到周禺山身后跟着的陌生人时,少女又害怕得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