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含笑,一扫先前阴霾,像是已经想通了。
“阿清。”
江晓寒笑着冲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我来与你赔罪。”
第22章
在“如何赔罪”这件事上,江晓寒江大人甚至可以出一本人生自传。
他不知从哪挖出了一坛梨花白,酒坛上还带着未被清理干净的湿润泥土,清甜的酒香顺着掀开一半的酒封缓缓渗出,与院中的梨花香融为一体,连空气中都多了几丝醇香。
“如何?”江晓寒献宝一般将酒坛上的泥封撕开,摸出两只白玉杯:“此坛好酒,够不够阿清消气?”
颜清:“……”
江晓寒换了一件轻薄的月白外衫,半干的长发顺着肩膀披散下来,一副不设防的模样。他毫不见外的坐在颜清对面,装着茶点的茶盘就横放在他们二人中间,小巧的白玉方糕香甜软糯,一个个置于薄荷叶上,还冒着热气。
江晓寒侧坐在廊上,耐心的将食盒中的茶点一样样归置好,又将酒满上。
他做什么都相当细致,无论是在温婆婆破旧的小院中摆弄那些普通的木雕,还是现下在用布巾擦拭竹筷,他都做的很认真。
风轻飘柳絮,雨细湿梨花。颜清看着他用布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竹筷,恍神间倒真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
颜清难得有机会这样打量对方,也很少会以这样一种旁观的姿态观察他。事实上,从他遇见江晓寒的那一天起,对他就有着诸多纵容。他一直听从陆枫的话,随心而为,听从冥冥中那一抹不知所云的感觉,将江晓寒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上。
但这也并不妨碍他思考。
他面前之人不过二十岁便登阁拜相,说句奇才也不为过。
但颜清虽不在朝堂,却也明白,在那种地方,年岁所带来的阅历是不可跨越的。江晓寒的才能无法给他任何帮助,却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何况他面临的并不是什么盛世江山。
他从昆仑一路走到中原,百姓眼里是天下太平的日子,活在一个盛世江山的假象中。但无论是他还是江晓寒都心知肚明,这山雨欲来,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
昆仑弟子非乱世不出,在他与江晓寒见面那天,彼此都已经为这句话添上了一笔佐证。
洪波中有人随波逐流,也有人逆流而上。江晓寒显然是后者,多年的朝堂浸染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深沉,杀伐决断和温柔平和在他身上诡异的交融成一体,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几日看他行事,颜清早已经明白,他做什么事的先决条件无非有利二字,必要时连自己也可以拿去博弈。
颜清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江晓寒身居其位,若没一星半点本事,也不会有机会今日站在他面前与他相交。
他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傻子,也能看出江晓寒对他已经尽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大信任。
诚然对方会有所保留,也是无可厚非。
江晓寒已经倒好了酒,执着白玉杯递到他面前。
颜清平静的看着那杯酒,并没伸手去接。
他可以一直保持很好的分寸与他君子之交,将江晓寒单方面看做是他“特殊”意愿的一种体验,是他体会着世间百态的一部分€€€€但今日不一样。江晓寒少见的脆弱让他的心无意中被撬开一条缝隙,颜清恍然发现,他在江晓寒心里的位置,似乎比想象的要更高一些。
颜清不反感这个,甚至乐见其成。但前提在于,他要确定江晓寒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可以与任何人君子之交,但昆仑传人却不能随意与人交心。
江晓寒见他不接,倒也不恼,只笑了笑道:“虽说饮梨花白须得翡翠杯才能得其色,但今日太过仓促,阿清就暂且将就吧。”
他说的诚恳,颜清将赤霄剑放在身边,接过了那只小巧的白玉杯。
酒是提前烫过的,温度正好。梨花白是取新鲜的梨花佐酒,花香浸入酒中,令人未饮先醉。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颜清终于开了口:“与我见过的旁人都不一样。”
“毕竟旁人也不像我这样居心叵测。”江晓寒倒并未感觉到被冒犯,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满足的喟叹:“唔…好酒。”
颜清闻言侧过头看着他,江晓寒确实敏锐,他不过存了一星半点试探的心,对面就先他一步将话摊在了明面上。
“初次见你时情况紧急,我确实只是想找一条退路脱身。”江晓寒将眼神从他身上撇开,落在院中的梨花树上:“但那天我昏倒前,见着了你的玉佩,那时我便知道你与昆仑有关。”
颜清不置可否,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邀你同行也是我有意为之。”江晓寒笑了笑:“阿清,你知道你的身份多有用吗。”
当然知道。颜清想。昆仑传人不世出的传言在前,沟通天地的能力在后,他代表的意义远不止他这个人。
“何况你似乎对我印象不错,与你交好,怎么也不算亏。”江晓寒说着,语调竟有些轻松:“这样无论是日后与你引为知己,还是拿你的身份做些文章,对我在朝中的地位而言,都有利无害。”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院中,像是怕在那双眼中看到厌恶一般,不肯与颜清对视。
“我知道。”颜清说。
江晓寒对此并不意外,他低下头笑了笑,没再说话。他与颜清虽然相识的日子尚短,但也对他有些了解。凭颜清的性格与身份,在这世上不必与任何人虚与委蛇,他对颜清有所保留,自有旁人对他掏心掏肺。
€€€€只是可惜,那安神的药没向他多要几颗。江晓寒无不遗憾的想。
“但以你的性子,这些话不该说。”颜清不知道他心里在拧巴什么,只是抿了口酒,淡淡道:“你应该将这心思藏起来,这样日后无论你选哪一条路,都有你的退路。”
江晓寒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得转过头来看着他,像是想从颜清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痕迹。
“为什么今日说了?”颜清问。
颜清说的丝毫不错,凭他的性子,应将这些话都埋在心里,这样日后无论如何,他也能将这一段萍水相逢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别说颜清,连江晓寒也觉得,他今日说的话做的事实在不像他。他亲手砍断了自己一条退路不说,还有可能将另一条路一并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