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深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颜清。
今晚的平江府衙实在太乱了,江晓寒心想。他甚至不知道颜清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东西。
江晓寒看着颜清,心下忽而一片茫然。
€€€€他究竟要做什么来着?
他的心跳如擂鼓,耳膜随着心跳疯狂搏动着,一时间什么也听不清。
颜清仿佛是发现江晓寒看了过来,他略微垂下眼,避开江晓寒的目光向前走了一步:“你在忙着?”
江晓寒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凭本能点了点头:“嗯。”
颜清的目光扫过贺留云,似乎是不打算在这里驳他的面子,于是轻声道:“我在门口等你。”
颜清说着转过身,脚步不停的走了出去,顺着门口向右一拐,消失在了门后。
江晓寒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随着颜清这几步被一并抽掉,心里霎时间冰凉一片。
江影是知道颜清与他之间的关系的,不由得担忧的看向江晓寒。
只见江晓寒垂着眼,右手无意识的捞了一把什么,又捻了捻。
不过呼吸之间,江晓寒便从那种茫然的无措感中抽离出来,又看向了贺留云。
“贺大人为三殿下私建生祠,得知我发现之后欲销毁罪证,以致于里头的二百余百姓与祠堂一起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损毁罪证,便被及时赶到的神卫营阻止了。”江晓寒身上那股温和的烟火气被灭顶的决然尽数掩埋,整个人漠然非常:“而贺大人自己自知罪行难逃,于是€€€€畏罪自裁了。”
贺留云瞳孔骤然一缩。
他怎么也没想到,江晓寒竟然有胆子€€€€竟然会逼他去死。
“这平江府衙上下都是大人的人,我自己一头撞进来,犯到大人手里,是我自己自负,但我好歹输也要输的明白。”贺留云敛去了方才的轻松神色,终于从眉梢眼角泄露出些许不甘来:“大人因何忽然要置我于死地。”
江晓寒没有回答,只是从书案上拿起一本册子摊在桌面上€€€€正是洛随风抄录给他的那份兵籍录。
贺留云不可自持的向前两步一把按住了那本书册,江影手中的剑顿时便要出鞘,却被江晓寒拦住了。
贺留云不可置信的向后翻着,直到确认这本书册中的内容确实与他手中的别无二致,才颓然的松开手。
“江大人真是手眼通天。”贺留云忽然大笑出声:“看起来这天下,日后就全得仰仗江大人了。”
“这天下如何自有陛下清算,轮不到仰仗于我。”江晓寒淡淡道道:“贺大人至今还不懂得忠君之道。”
“忠君?”贺留云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笑得不能自已,直过了许久,才道:“江大人为官十余载,怎么还是这样天真。忠君,什么是君?自然是坐在紫宸殿高台上那位,才是君。”
作者有话说:
感谢_________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86章
颜清并未走远。
他背靠着门板,与江晓寒只有一门之隔。
莫说相识,从刘家村至今,颜清自认与江晓寒同床共枕的时间也不算短,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凉薄语气说话。听起来那么轻描淡写,出口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像是面不改色的将人生生凌迟一般。
以他的耳力,薄薄的一层门板根本不能隔绝任何声响,连衣料摩擦声都清晰无比€€€€江晓寒一定也知道这个。
颜清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残月,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实在无法将回家还记得给孩子带糖葫芦的江晓寒,与现下屋中那个威逼贺留云自裁的江晓寒联系在一起。
温醉当时中风之时,颜清并不在平江城中。江晓寒给他的信件也是寥寥几句,并未提及具体的情形。事到如今,颜清忽而在想,温醉当时是不是也是像贺留云这般成王败寇的。
这或许是颜清头一回真正意识到这十几年来江晓寒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贺留云或许已经有了最大的把握,但不过瞬息之间,便从稳赢的局面掉到如此境地。
甚至还不如温醉。
手中的牌面越大,若一招不慎,就会摔得越狠。
果真是如履薄冰。
贺留云要比温醉有骨气得多,颜清听着里头江晓寒沉默下来,不消片刻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出鞘声,随即是一声重重的闷响。
似乎是重物落地声。
重靴踏地的声音从背后一步一步接近,卫深指挥着亲卫将贺留云的尸身抬出大堂,出门发觉颜清还没走,不由得愣了愣。
“颜先生。”
颜清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贺留云身上€€€€对方身上裹了一张墨色的绸布,已经看不清底下的情形了。
那股胸闷的不适感又泛了上来,反倒比前几日更加严重了些。
江晓寒不由得用力地揉了揉胸口,才觉得勉强好受了些。
贺留云比他想象得要看得开,察觉自己必死无疑后,还是自己拔了卫深的佩刀自刎的,也算是全了他最后的颜面。
温热的血洇进泥地中,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深褐色。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提醒着江晓寒,他方才亲自了结了一条人命。
关重似乎准备将“谢珏醉酒说胡话”这件事坐实,下手又狠又稳,直到被连拖带抗的弄出门去,谢珏也一丝醒转的意思也没有。
那阵莫名的疲倦又重新涌上来,累得他连起身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江晓寒看着神卫营的人沉默着将屋中打理干净,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地上的血沾染在重靴脚下,随着他们的脚步踏出一条血淋淋的路。
床边的烛火被风一扯,零碎的火星掉落在地,正落在方才贺留云自刎的地方,江晓寒霎时间像被烫痛一般,匆匆撇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