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07章

贺留云并不惊慌,相反还有些神定气闲。他掀开一旁书案上的香炉,将里头的燃着的香细致的一点点碾灭,才站起身来拿下了衣架上的斗篷。

“那就请吧。”贺留云说。

对贺留云而言,这场面是他早已料到的。他留下生祠这个把柄,就是为了引着江晓寒上钩。为官多年,谁与谁之间没有打过交道,他了解江晓寒,对方自然也了解他,若是他什么痕迹都不露,怕是对方也不会上钩。

不过这也无妨。贺留云想,不过是座祠堂罢了,日后等宁铮荣登大宝,他要多少有多少。

朝堂之事交手起来,无非是看谁输的更少,谁就赢了。

江晓寒用银剪子将长长的烛芯剪短,原本晦暗的火苗又重新亮了起来,他细致的将堂内的几处烛芯一一剪好,才拿起布巾擦了擦手。

外头传来重靴踏地的脚步声,江晓寒心知肚明€€€€这是人带回来了。

事已至此,江晓寒心里倒平静的很,他将布巾放回烛台上,转身走向了公堂之上。

贺留云是三品大员,按理来说若要定罪至少也得三堂会审,是以他虽然身在公堂,却也并不慌张,甚至还大摇大摆的站在堂中,叫江晓寒替他搬张椅子。

“给贺大人看座。”江晓寒一抬手。

身边自有神卫营的兵士搬了张高凳放在堂中,贺留云掸了掸袖子,施施然坐了下来。

贺留云笑道:“江大人今日请我来,是有何要事吗。”

江晓寒面色自若,曲指敲了敲桌案:“其实也无甚大事,叫大人来是想问问,安庆府城郊的生祠,大人可知?”

贺留云本以为江晓寒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却不想他当真在这一板一眼的装腔作势起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知晓。”贺留云说:“只是大人,那生祠不过是€€€€”

“原来大人知晓。”江晓寒忽而打断他:“我与大人同朝为官多年,却不想大人如此糊涂。说来说去,不过是一桩用以奉上的祠堂,何至于大人如此急着要毁尸灭迹。”

贺留云一愣:“什么?”

江晓寒并未说话,他端坐在高台上,从贺留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江晓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漠然,和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的戏谑。

€€€€就是这一步。

贺留云愤恨的想,大朝会也是议事也是,他似乎永远被江晓寒落下一步,多年来只能如此仰视于他。

许是江晓寒眼中的不屑太过明显,贺留云不由得站起了身:“什么毁€€€€”

他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外头一声暴喝打断了。

“江晓寒€€€€!”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头奔进来,来人还未近前,便被江影一把抓住了肩膀。剑鞘狠狠擦过轻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你放开我。”谢珏狠狠一挣,他力气大得很,江影猝不及防下差点脱手。

但江影毕竟是影卫出身,哪是谢珏个半大孩子能打得过的,他用剑鞘一拉一别,便扣着谢珏的肩膀反握住了他的手。

“不得无礼。”江影皱眉道。

“我呸!”谢珏挣不脱江影,就只能用一双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江晓寒:“我父兄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晓寒轻轻皱了皱眉,他自然不会去问这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这种蠢问题,贺留云还在这,他无论如何不能失了气势,让贺留云看了笑话。

“你累了。”江晓寒摆了摆手,示意江影放开他:“先去后头休息一会儿。”

“江晓寒,你别拿这句话来糊弄我。我父兄为国征战多年,凭什么要拿他下狱!”谢珏一把甩开江影,向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若早些说,我好歹还能回京面见圣上,替我父兄求情。”

谢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破破烂烂的书信,咬着牙质问道:“我刚刚去过官驿,你扣下这封信,这几日天天将我支出去做些有的没的,就是为了让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江晓寒垂眼看他,漠然不语。

谢珏被他这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将书信狠狠向地上一甩:“江明远,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你现下做出这种事。”

“你回去能有什么用?”江晓寒终于开口,他将握得死紧的手藏在桌下,淡淡道:“回去送死吗,还是要在长街长跪不起,盼着陛下心疼你,一时心软便免了谢永铭的抗旨不遵之罪?”

“江晓寒,你长没长心肝!”谢珏气的浑身哆嗦:“我父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为儿为弟,哪怕是送死也得回去替我父亲求情。我父亲冤枉,若陛下当真昏聩至此,那一家人死也得死在一块!”

“然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家子是乱臣贼子吗。”江晓寒说。

谢珏气急:“江晓寒,你€€€€”

贺留云见此情景,几乎要抚掌而笑了。

江晓寒错就错在对谢珏太好,自以为护得住人家,到头来还不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没心没肝。

谢珏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江晓寒,我要回京。”

“不可能。”江晓寒毫不犹豫:“没我的命令,你休想走出平江城。”

“你别以为我手中没有你的把柄。”谢珏冷笑,指着他道:“江晓寒,我方才在官驿那边听兄弟们讲了,二百条人命你眼都不眨就敢杀。”

卫深顿觉不好,再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你还非要他们晨曦微明时动手!人只有醒着才会奔走呼号,死相才会显出惨状,对不对。”谢珏叫嚣道:“江晓寒,你可好狠的心€€€€!”

旁边箭步窜上来一个人影,动作比卫深还要快上几分。谢珏后半句尾音散在风中,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被人接了个正着。

“谢小将军喝醉了酒。”关重平静的将谢珏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仿佛刚才将人打昏的不是他一般:“我先带他回去。”

谢珏倒下时正撞上江晓寒的书案,书案被撞得晃了三晃,上头的茶杯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歪着身子倒了下来,杯盖咕噜噜的滚了几圈,里头的凉茶倾泻而出,顺着桌沿撒了江晓寒一身。

江晓寒恍若未觉。

卫深突然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江晓寒的目光越过谢珏,也擦过贺留云,落在了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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