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 第130章

“你怎么来了?”谢珏问。

“嘘€€€€”江凌神神秘秘地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我听见小叔叔在哭了。”

江凌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宝贝一般地捧到谢珏面前。

小孩子哄人的方式单调且毫无新意,谢珏只觉得身心疲累至极,连拒绝都提不起力气。

江凌拿他的沉默当默认,笑眯眯的把酥糖塞到他嘴里,邀功一般的说:“我父亲先前难过的时候,就是吃了我的糖才好的。”

酥糖甜的发腻,似乎是带在身边久了,微微有些融化,粘牙的很。

谢珏用舌尖舔了舔口中那块糖,眼皮一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先滚下了两行泪。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江凌吓了一跳,忙伸手给他擦眼泪:“呼呼,小叔叔不痛啊。”

幼童娇嫩的手落在他脸上。谢珏忽而想起曾经某次谢永铭回京述职时,谢瑜喝多了酒,抓着谢珏与他说边疆的轶事。谢瑜说他在边城外头救下了个迷路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岁数不大,非听人说大漠里头有宝藏,背着个小布包便要去探险,差点饿死在大漠里。

谢瑜说起这些事时神采飞扬,身上谢家军的军甲坚实锃亮。当时谢永铭从院里练完了枪进门,笑着骂他吹牛不说,还差点用枪杆戳了谢瑜一个跟头。

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儿。

谢珏缓缓地,伸出手去将江凌搂在怀里。他滚烫的眼泪落在江凌的手上,烫了江凌一个激灵。

他还不能死,谢珏想。

谢永铭将这方私印交到他手中,若是他就这么没出息的认输了,连死都没脸去死。

江凌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也乖乖让他抱了。谢珏哭了一会儿便自己止住,他抽了抽鼻子,闷声问:“你父亲呢?”

江凌歪着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听江墨说,是进……进……”

进宫。

江晓寒正走在宫道上,这条路他走过千遍万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脚下的石砖纹路,还是头一次走得这样忐忑。

先前江晓寒递折子时,宁铮还试图挡一挡他,不叫他去见宁宗源。宁煜在中周旋了一下,直言江晓寒身为内阁左相,面见圣上理所应当,轮不到他们来拦,这才算拿到了宫牌。

宁宗源身体不好,便传了话来,叫江晓寒直接往紫宸殿去,不必去上书房了。

宫城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低沉的气氛,往来的宫女内侍皆低着头步履匆匆,往日里的那种井然有序皆被惶惶不安取代。宁宗源病重,除了朝堂之外,连内宫中都开始人心不安。

江晓寒到时,正赶上太医请脉出来,年过花甲的老太医面色忧虑地冲江晓寒行了礼。打探帝王情形是大罪,江晓寒只礼貌的颔首回礼,并未多说什么。

宁宗源身边的内侍自然认识江晓寒,见他来了哎呦一声,忙将人往里头引。

“江大人可回来了。”那内侍愁眉苦脸:“听说大人先前在外头生了病,现下可好了?”

皇帝面前三品官,江晓寒客气地笑道:“都好了。”

“那就好。”内侍叹了口气:“陛下的身子这两日不大好,江大人一会儿见了陛下,可得警醒着些。”

江晓寒自然明白这内侍在提点他,便记下了这份人情。

内侍引着他进了正殿,宁宗源虽然病着,但却并不是无法起身,此时就正坐在高高的书案后头,似乎正等着他来。

无故不能正视君颜,江晓寒垂下眼,恭顺地行礼:“见过陛下。”

他是文臣之首,哪怕身在御前,也已经不必跪地磕头了。

“免礼。”宁宗源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避免的老态,说话也不比往常中气十足:“此去可辛苦了。”

江晓寒埋下头去,回道:“两江大吏不仁,臣甚是惭愧。”

“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宁宗源说:“天要变了……朕老了,可朕的儿子还年轻。他们有不臣之心,也很正常。”

“臣身在平江时,两位殿下也曾给臣来过信。”江晓寒突然说:“二位殿下正当壮年,似乎都对大位有一争之心。”

“明远啊。”宁宗源忽然笑了,他盘着手中的珠串,感慨道:“满朝文武,唯有明远至诚至真。”

江晓寒忙道:“臣不敢当。”

“你看看这朝堂间,满朝文武有多少个俨然已经成了朕儿子的臣子。”宁宗源喟叹道:“一年不到的功夫,狼子野心尽显。”

江晓寒默不作声,并不对此加以评判。

“只是明远啊。”宁宗源话锋一转:“朕倒想听听你的意见……朕这两个儿子,谁能为君。”

江晓寒并不直接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安庆府贺留云为三殿下私建生祠,拉百姓充作徭役,枉顾人命。被臣查出后还试图毁证灭迹,二百余人皆遇难,神卫营兵士现下正在安庆府,随时等陛下派人查验。”

江晓寒将奏折交给身边的内侍呈递上去,又接着说:“除此之外,护国公谢永铭无故被抓,以致于冤死狱中。此等偏听偏信,以致国运受损,都足以见三殿下不堪为君。”

“哦……”宁宗源接过那封奏折搁在膝上:“所以明远,是属意宁煜的了?”

江晓寒抿了抿唇:“臣以为,四殿下也不可为君。”

“铮儿手段稚嫩,偏听人言,所以不可。”宁宗源问:“那煜儿又为何不可?”

“陛下明鉴。”江晓寒一字一句道:“四殿下以君臣身份相挟,以密药相逼,逼臣为他所用。如此治国,国之大患。”

“臣句句属实。”江晓寒挽起左袖:“若陛下不信,尽可传太医一验便知。”

这是江晓寒的第二重保险。宁宗源或许愿意见他的儿子为帝位相争,但他绝不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用这种阴损法子拉拢自己的臣子。宁煜今日有胆子冲臣子下药,焉知明日不会为了帝位弑兄杀父。

卧榻之下,岂容虎狼酣睡,为父之前,他先为君。

“朕自然信明远。”宁宗源像是安抚他一般,冲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可依明远之意,朕的两个儿子皆不可为君。那朕百年之后,这江山应传给谁。”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