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在这,自然比什么山野郎中来得更好。只可惜陆枫虽是答应了替江晓寒看诊,却将大门一关,硬是不许颜清进去一起瞧。
颜清在房门外等得心急如焚,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得了陆枫的禁令,推开了房门。
江晓寒浑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唇角血迹斑斑,靠在软枕上低喘着。颜清担忧地上手扶住他,才忽然发现他身上的四时春竟已经被尽数压了下去。
往日四时春发作起来少说要一个时辰,这次只短短的一盏茶时间竟消弭的无影无踪。
还不等颜清欣喜,陆枫便兜头泼来一盆冷水,:“我以内力暂封了他的气海经脉,能顶两个月不会毒发。自己的人你自己治,拔毒的药方我放在竹楼二层的书柜中了,雪莲能做药引……你们尽早赶回昆仑去吧。”
他言语之间似乎并不准备与颜清同行,颜清本想多问一句,却被江晓寒拦住了。
“师父他老人家可能要多留几天。”江晓寒说:“阿清,你或许不知……皇陵就在此地。”
陆枫是否真的去祭拜宁宗源,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但这两月之期确是要实打实地一日日减少下去,
若是折路去趟平江府,少说要多一个月才能回昆仑,颜清怕他身子不好说什么也不同意,结果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干脆下棋打赌,江大人以半子取胜,将这件事拍了板。
平江城还是跟往日没什么分别,只是换了新的府尹。
新任的平江府尹是从旁的州府调上来的,是江晓寒亲手签发的任书。听说为人老实本分,只是过于木讷了些,与人情往来甚是不擅长,以致于在任六年都未有升迁。若不是这次朝中洗牌,江晓寒将吏部文书翻了个底朝天,怕是这位大人还在州府断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
颜清与江晓寒晚间时分进城,只见西街除了些有门脸的糕点铺子之外,夏日里那些零嘴小物的摊子少了大半。江晓寒在别院前那条街中买了块刚出蒸笼的桂花糕,糕点上零星洒了两粒枸杞,看着甚是喜人。江晓寒将那块糕一掰两半,将大的那块递给了颜清。
颜清本不欲在大街上边走边食,但实在拗不过江晓寒,便意思意思吃了一口。
许是刚刚出炉的缘故,桂花糕软糯清甜,入口即化,捧在手里热气腾腾的,比暖炉还好用。
江晓寒先前回京时,在平江府这座别院也留了些仆从,日日看护打扫着。
江晓寒挥退了跟随的仆从,只跟着颜清两人溜溜达达地往主院走。小半年过去,这院子还同往常一样,江凌住的小楼屋檐下挂着一支江晓寒亲手削的竹铃,原本碧绿的竹子已经被风干褪色,彻底变成了浅黄的。
“先前回京时候走得急,这个忘了带走。”江晓寒将那只竹铃从檐上取下来,妥帖地折好拿在手里,回头冲着颜清笑道:“阿凌后来跟我要过好几次,这次正好收着,等回京时带给她,小丫头肯定高兴。”
江大人收拾完了零碎物件,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中,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颜清生怕他没轻没重抻了伤,便想陪他一起找,可惜江大人不领情,将人硬是推到了外间喝茶,自己亲力亲为地从书房的柜架底下翻出一只三指宽的木盒。
颜清掂着那只木盒,只觉得轻飘飘的,疑惑道:“这是什么?”
江晓寒笑了笑,示意他打开看看。
颜清依言抽开木盒上的小锁,发觉里头是放着两张折起的薄纸,颜清将这两张纸条展开,才发现是这庄子的房契地契,末尾印着江晓寒的私印。
可颜清分明记得,先前买这庄子的时候,为了方便行事,皆用的是庄易的名义,怎么现下反倒成了江晓寒的。
“这……?”
“离开平江前,我从庄易手中匀过来的。”江晓寒喝了口茶,笑道:“现在当个添礼,算我的伙食钱。”
颜清本还在奇怪江晓寒为何非要回一趟平江,现下却是明白了。
他定是已经做好了从京城脱身的准备。这庄子私心也好顺手也罢,恐怕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后路。
若是没有颜清往京城走的这一遭,这座小小的庄子便是他以后的安身立命之所。
江晓寒先前并不知晓他会回来,或许他亲手印下这方私印时,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颜清从昆仑重新带回他身边来。
€€€€这是江晓寒替他二人挣下的家。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便将颜清的心**得满满当当。
昆仑万里绵延积雪,山下的人拿他和陆枫当神仙看,平日里就只剩陆枫能与他说话。可惜自他及冠之后,陆枫又时常不在山中与他一道,他一人守着偌大的昆仑,与鸟兽草木相伴,虽潇洒自在,但难免冷清。
他从昆仑下山起路过了形形色色的村落城镇,见过了无数的人。村中的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临近饭点漫山遍野呼唤孩童的吆喝声,皆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就是从那时候起,颜清才模糊的明白,是家家户户那些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才织成了这锦绣的红尘万丈。
他平素虽并不羡慕这些,却并不代表有人给他时,他不会高兴。
“既然€€€€”颜清方一开口,才觉得自己嗓音略有哽咽,他生怕江晓寒听出端倪,下意识咳了一声,才勉强道:“既然是伙食钱,那我就收下了。”
颜清说得一本正经,若不是他紧张地将那木盒宝贝一般攥在手里来回抚摸,应该会更有说服力。
江晓寒自是将他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却并不拆穿,只弯着眼睛笑道:“好。”
江晓寒来平江本就是为了这点东西,并未准备久留。江南冬日里气候湿冷,江晓寒待着也不太习惯,加上陆枫定了归期的死线,所以他二人不过住了一晚便又启程了。
从平江府回昆仑,要路过安庆府。
洛随风不知从哪收到了消息,得知江晓寒从庐州路过,路远迢迢地来了,硬是将人堵在了出城的官道上。
他还是往常那样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拦在车架前不说话,也不让路。若不是江晓寒先前已经与他打过交道了解他的为人,怕是会把他当寻仇的处理。
江晓寒也不着急,他正支着个炉子煮茶,见状从车内拿了碟盐渍豆子,一个个剥开搁在小碗中,留着佐茶用。
颜清不像他一般愿意使坏,善解人意地先开口问道:“洛庄主,有什么事吗?”
洛随风冷着脸,闻言皱了皱眉,一脸跟自己较劲的德行。
江晓寒眼尖,发觉他原本带在颈上的那片蛇鳞不知去了哪里,左手握剑的腕子上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他眯了眯眼,才发现那是条小指粗细的小黑蛇,叼着尾巴环在他手上。
江晓寒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收回目光,等着洛随风讲话。
他闭着嘴在寒风瑟瑟中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那小黑蛇似乎是等得不耐烦,露出一嘴细细的尖牙,一口咬在了洛随风的指节上。
洛随风咬了咬牙,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俩字:“……多谢。”
能把道谢说得像寻仇的,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
“哦?”江晓寒故作疑惑道:“谢什么?”